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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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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太平間昏黃的燈光下,我打開自己的化妝盒,親自為母親化妝。我是遺腹子,在人性冷落、世態炎涼的境遇裡,母親勞累一生撫養我長大成人。工作二十多年來,母親關注著我的曲折沉浮,我深知這個世界上唯一最關心我和最袒護我的就是我的母親。當我們的生活逐漸好起來,能使母親安度晚年時,母親卻溘然長逝了。她老人家憔悴的面孔呈現在我面前。我跪在她身旁,淚水滴在母親的身上。我知道母親期待我的是什麼,我是她生命的延續,我要為母親爭光。 離春節晚會還有二十來天,按說我可以請假料理後事,平靜情緒。古人守孝三年,我豈能不懂其中的道理。可是,母親生前從不讓我為家事耽誤公事,我知道怎樣才能讓母親滿意。 令我感動的是其他幾位晚會主持人都來真切地安慰我,姜昆、王剛、劉曉慶、方舒、顧永菲。我默然良久,我明白此刻只能調動我的全部精力投入工作,為了我的母親,為了我的觀眾朋友,為了多給人間增添一分歡樂,減少一點悲涼。 關於我的「死訊」傳聞之後,又一傳聞,延續至今,驅之不散。「趙忠樣不播音了,當了副台長。」至今我仍能收到「趙忠祥台長收」字樣的觀眾來信。這從何說起呢?這個謠傳在我離開《新聞聯播》節目之後,越傳越盛。我曾寫過一篇文章,連帶闢謠,但沒有奏效。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我外出時,一些單位的領導和工作人員竟當面直呼趙台長,我解釋他們也不相信,無可奈何。說我死了,一笑了之;說我當了台長,這豈非沽名釣譽。 人很難達到寵辱不驚的地步。何況我是一個內心並不堅強的人。1985年我一生中的低潮,如何沖出低谷只有靠自己的努力。 我只是一介書生,唯一的願望就是能更好地為電視事業奉獻我微薄的力量,此生不渝。這是我28年前萌生的願望,那時,我18歲。 §路在腳下 情在人間 1960年4月22日晚7點。像往常一們,北京地區的電視屏幕上出現了沈力端莊大方的形象,她微笑著向觀眾問好。忽然,屏幕上一陣雜波,隨著畫面的閃動,一個觀眾未曾見過的小夥子出現在屏幕上,正當他要說些什麼時,圖像又消失了。這個臨時差錯恐怕在今天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了。那時,全北京市僅有幾千台黑白電視機。但是,那10秒鐘的亮相卻永遠留在那個小夥子的記憶裡,因為那個小夥子就是我,這是在切換出錯,我又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的首次亮相。 第二天中午,我去食堂買飯,總覺得有人在注視我。幾位中年女同志在私下議論:「好像是他。」「沒錯,是他。」一位老大姐向我招了一下手,我走到她們的餐桌旁邊。她問:「昨天電視裡那個小夥子是你吧?!」我茫然地點點頭。「怎麼回事?」隨著話音,幾雙眼睛逼得我無地自容,好像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我解釋說:「阿姨,是這麼回事,昨天第一次在新台播音,由沈老師播新聞,我在四樓準備,不知道什麼原因,中間突然把我播了出去。我是新來的,不是我的錯兒,其實,領導還誇了我,說我沒慌神兒,沒出洋相。」一位年輕女同志仍以責備的目光注視著我,還是那位老大姐打了圓場:「讓他買飯去吧,小夥子好好幹。」 那時,正當新舊台址轉換,出個小紕漏是常有的事,就是不搬家,哪天也能挑出小毛病。當年的老台就坐落在廣播大樓的東南角,一批老電視工作者在這裡工作了30年,把一生最美好的年華獻給了它。 自從那天我首次亮相,台裡幾位領導叮囑我,他們說,以後只要在鏡頭前準備就一定要保持播出時的狀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你亮出去了。老領導孟啟予對我說:「原來請過幾位劇團的演員報幕,挺漂亮的姑娘詞兒一錯,就吐吐舌頭或出個怪相。播出是個嚴肅的事情,這樣有失『尊嚴』的事,怎麼能不讓人惱火。可當時只有沈力一個播音員,她忙不過來,哪有現成的呢?」 一些老同志告訴我,周總理和其他中央領導同志親臨電視臺視察時,對電視臺的工作作了許多具體指示,當瞭解到電視臺缺少播音員的情況時,曾指示廣播局在北京市應屆高中畢業學生中去挑選。周總理還曾指著沈力對大家說:「她是在幕前工作的,你們是無名英雄。」 1959年下半年,廣播事業局正式組成班子,開始了挑選電視播音員的工作。 我那時正無憂無慮地念書,準備迎接高考。我們這屆1960年高中畢業生已經經歷了一次篩選,嘗試過競爭的滋味,初中畢業考高中時,淘汰了一半兒。初中時期,我曾獲得兩屆優良學生獎章,如果初三再獲得一枚,就可以得到北京市教育局頒發的金質獎章,保送高中,但我未能如願。 記得發榜的那一天,我和左鄰右舍的小夥伴眼巴巴地望著胡同口。一輛綠色自行車拐進胡同裡,我的心急劇地跳動起來。大家蜂擁而上。當我拿到屬我的那一張通知書時,卻不敢即刻拆開,似乎這一刹那將決定我一生的命運。我顫抖著展開通知書時,高興得騰地一下沖進院門,激動地向我的外婆宣佈:「我考上啦!」眼前出現的是外婆佈滿笑容的臉。此後,我似乎很少遇到能使人如此激動的情景。 我珍惜自己爭得的學習機會,我們那一屆高中生都是這樣想的。升大學已沒有扣人心弦的競爭了,因為這一屆在校生已不足當年大學應招的人數,我們都將是未來的大學生了。儘管學習緊張,但同學們春風得意,校園裡歡聲笑語。那個年月人們沒有過分的物質追求,我們的口號是:「祖國的需要就是我的志願」,燦爛的前景就是我們藍色的夢想。 然而,我卻接受了新的考驗。 電視臺挑選播音員的工作涉及到近百所中學的畢業生。我有自己美好的理想,但是當播音員我卻從未想過。我所就讀的北京市第22中學,以湧現優秀體育人才而著稱,莊則棟就是我上一屆的同學。我也迷上了體操,在業餘體校進行刻苦的訓練,教練希望我能參加第一屆全國運動會,由於我在一次測驗中受了傷,失去機會。那個時候,我精力旺盛,興趣廣泛。我還參加東城區學生話劇團,接受過專業教師的嚴格訓練,還扮演過幾個角色,我也受過聲樂老師的培訓,老師認為我是個有培養前途的學生,我喜愛古典文學,也嘗試著作詩;我的俄語學得不錯,曾作為學生代表用俄語發言。我最大願望是考上名牌大學,名牌系,不辜負這幾年的努力,我做夢也沒想到去當播音員。 儘管我並不熱心當播音員,但年輕人的好勝心理無疑刺激著我。我第一次到廣播大樓應試,得知有一千多人試音,要花費四個月的時間。這是一次公平的競爭,為了挑選一個播音員花費這樣長的時間,這麼大的力氣,使我產生了好勝心,希望在這次競爭中嶄露頭角。至於是否放棄高考,還沒有下最後的決心。 錄音、試鏡頭,去同仁醫院檢查聲帶,真把人弄煩了。當又一次通知我去考試時,我不打算去了,我想把這個良機讓給篩選出的其他三位同學,讓他們去吧。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獨自走進坐落在國子監的首都圖書館,這兒是我有空必來的地方,它與22中僅一街之隔。當我翻開喜愛的書,就會沉浸到另一個奇妙的世界,忘卻了身外的一切,我溶化在這靜悄悄的環境裡,心中一片溫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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