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四五


  我說:「我這個人,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滿升,沒那麼好的命。」

  青成半開玩笑地說:「你這個人不是沒好命,就是太能幹,沒聽說這女兒生成男兒命,一生一世不清靜?現在國共都合作了,大家一起抗日,好多當年的共產黨人都不那麼認真,政府裡也容得下那些腳踩兩隻船的,我給你找個事做做怎麼樣?你愛跑,就到省黨部裡去做個視察專員,高興就下去走走,不高興呢就在成都隨便做點什麼,每月裡月薪五百元。還可以給你找一個獨院兒,專門配一部私包車,車夫和廚子的費用都由公家承擔。如果還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出來,我再去給你爭取。」

  我說:「哪有這麼好的事情?這不是揮霍民脂民膏嗎?怪不得你們國民黨的官都要挨老百姓的罵。」

  青成說:「屏姐,當官的也不都是壞人,有了機會,就做好事,一時做不了好事,也不去做壞事,這也算是做人的一種方式吧?聽說你當年,也曾去縣訓班考過縣長,而且中了全省惟一的一名女縣令?」

  我說:「那是有人和我打賭!進去一看那些題算得了什麼,考上了也沒當回事,自古以來官場黑暗,我避之還來不及,哪有自投羅網的道理。」

  青成說:「屏姐,你這話過激了。我也曉得國民黨不得人心,可是常言道,時候不到啊。再說只要當了官,有時候做事會方便許多。要不然,我能救你和你們共產黨裡的那麼多人出來嗎?」

  我一聽他說這話,臉一下子繃緊了。青成一見忙說:「屏姐,我失言了,我也沒別的意思,自從你這次到我這裡來,敏言兩姊妹就時常給我說起你的事情。當年我們素昧平生,我都極力將你從楊森手裡救了出來,只要是你說了話,我也沒有不辦的事情。現在我們朋友之上又加了親戚,哪有不管你的道理?這次我是盡了很大的努力才爭取到這個差事的,也是為你和兒女們長久著想。當然如若有朝一日你不想做了,再幹別的也不是不可以。你不要意氣用事,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給我回話怎麼樣?」

  那天晚上,我確實也好好想了一夜。可是想來想去眼前全是夏林、金積成、陳仁勇和好多好多犧牲了的戰友們,還有玉璧。是啊,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國共兩黨是合作了,我們的許多黨員也在川軍軍閥和國民黨政府裡有個位置,也為黨做了不少的事情。可是,我和別人不同,我的那麼多親人和戰友都死在他們手裡,這口氣我今生今世也咽不下去。我要是貪圖自己的安適當了這個官,怎麼向我的玉璧和華鎣山上那麼多還眼巴巴盼著我的同志們交代?再說眼下我還是個失掉組織關係的黨員,党並沒有把這樣的任務交給我,我將來又怎麼向組織上交代?當然楊氏兩姊妹和雷青成也確實是一番好心,只是梁園雖好,卻非久留之地。前些時候寧君帶信來說她要生了,我早就打主意要去看看,如今正好做個藉口。

  過了兩天,趁青成上班去了,我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對曾三姐說:「寧君快要生了,兩個人自己都還是孩子呢;那一青又是大而化之的,懂什麼!我這個當媽的還是得去看看才好。」說著就出了門。這一去,我再也沒進過楊家,多年的患難朋友和親戚,就這樣斷了關係。事後我聽說,青成對我的不辭而別很不高興,說:這個屏姐,怎麼全然不拿人家的好心當回事!我真是這頭不討共產黨的好,那頭又不討國民黨的好,看來好人是難當。

  全國解放前夕,我聽說他跟著蔣介石去了臺灣。以後就一直沒有了音信。

  我到了彭縣關口,寧君都已經生了女兒。竹棲給起了個名字,叫冰華。寧君一見我,就撒嬌,哭著說:「一青一點也不管她,都要生了,還在茶館裡和人家談工作,連接生婆都沒來得及去找,自己就把孩子接下來了。結果孩子在忙亂中掉到了地下,他居然順手拿了個裝菜用的筲箕將孩子撿了起來,這孩子命賤,居然沒有感染!這還不說,孩子生下來才三天,他丟下我們娘兒倆,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去了重慶。還有這名字!媽媽你說,給孩子起個什麼樣的名字不好,林伯伯偏要起個這麼苦的。『冰華』,叫人家冰天雪地裡,還華呀花的……」

  我抱起我的外孫女兒,看著她那甜甜的樣子,只顧了逗著她咯咯地笑,邊逗邊說:「什麼命賤喲,是命大!我們家裡的孩子,都命大,像山石縫裡的小草兒,霜打雪壓也要長大,冰天雪地裡也要開花,要開給那些壞傢伙好好看一看,是吧?……寧君啊,你也是當媽媽的人了,以後是要多多自己擔待喲,再不要又像我這個當媽的。一青嘛,是那個毛手毛腳的德性,要不然我怎麼會不放心。夫妻之間,哪有不管你的,要不然他那麼慌張地跑回做什麼?」

  寧君一聽,不高興了,說:「媽媽,我就曉得你從來就不袒護我,只護著你的這個笨女婿!」

  竹棲聽說我來了,連忙從什麼地方趕了回來,我說:「你這個當爺爺的也是,怎麼就不管管你那笨兒子,看我的女兒受委屈了是吧?」

  竹棲和一青都只是笑,我說:「你們爺倆啊,真是城隍廟裡的那對鼓槌兒,一模一樣!」

  當時一青在關口鎮中心小學當教務主任,同在一起的,還有很多我們黨的重要人物。一個叫胡春圃,當時是我們黨安排在國民黨省黨部主任委員黃季陸身邊的秘書,第一次被敵人發現,被黃季陸保了出來。可是不久敵人又要抓他,只好轉移到了彭縣,做了當時成都啟明電燈公司在關口的煤炭轉運站的主任。另一個叫陳於彤,竹棲從小的毛根朋友,一九二七年竹棲在雲陽當團練局長時,他就在竹棲身邊做中隊長。一九三五年,陳於彤在上海入了黨,此時是我們黨南方局派往川西的特派員。因為和竹棲沾著親,一青和甯君都管他倆夫婦叫表叔和表嬸。

  同在一起的還有另外幾個黨內的同志。不久,一青的叔伯妹妹梅俠也來了。這是個很逗人喜歡的姑娘,圓臉,大眼睛,說起話來甜甜的,早年就拜給竹棲做了女兒,也管竹棲叫爸爸。竹棲說:「既然成了我的女兒,總不能一點也不管。這孩子是姑娘中最聰明的一個,把她放在家裡,最多長大找個富足人家嫁出去,出來跟了我,說不定有了出息了呢。」

  一時間這個偏僻的小鎮,成了我們地下黨在川西的一個重要掩護點。

  我和竹棲說起青成要我去做官的事,竹棲說:「詩姐呀,你老說你的命苦,我就說你的命好,你看你一有了難處,不等開腔就有人來幫忙,不是要送小洋房就是要送你做大官,你怎麼就是不領情啊?不過幸得好你回來了,你看我們這裡正商量呢,於彤要找你談話,有要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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