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四四


  我說:「不敢打攪,若是方便,想請貴碼頭的弟兄們送我一程。」

  那王大爺聽了,手一揮說:「老五,派三個人、兩支槍,把陳三爺送到簡州城裡!還有你老三,快去打乘滑竿。都是袍哥中的弟兄,哪有到了我這裡還走不了路的道理?」那位肖五爺有點尷尬地走了。王大爺瞪了他的背影一眼,說:「陳三爺,您難得來一趟,請到寒舍坐坐,用了飯再上路。」我還了個禮,說:「實在是事務在身,不敢久留。王大爺要是有話,就請在此說明了,但凡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他將我拉到一邊說:「三爺,您別見怪,我的人怠慢了您,我自有處罰。下個月,我還有點生意上的事情要到萬縣去辦,還請您……」

  我說:「王大爺,這點小事請儘管放心,我姓陳的雖是一介女流,規矩還是懂的,我這就給我們陳吉慶陳大哥修書一封。四海之內皆兄弟嘛,袍哥中像肖五爺這樣的人,不多。」

  以後我常常想起這件事,總懷疑是那位姓肖的和樂至的趙永林有什麼勾結,要不是後來的這位王大爺有求于我,事情還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子。

  趙永林好幾件事情都敗在了我的手裡,知道我不是好惹的,可是又不服氣,就放出風來,說這陳聯詩是個女的,可是那麼多工人都聽她的,一定有問題。於是縣城裡一時又滿城風雨,有人將我上次從鄉長手裡奪槍的細節編得活靈活現的,說我當時雙手一揚,就叭叭兩槍擱倒了兩個,那些地痞才不敢上來的;看她平時那不睬禍事的樣子,莫不是在哪裡犯了案的女響馬?還有的人說不像,哪有像她那樣的響馬,經常給工人講抗日救亡什麼的,又對工人那麼好。工錢高不說,看她手下的那些工人,一不賭,二不嫖,三不偷雞摸狗,四不打老婆,還敢齊著一條心來抗丁,我看哪,恐怕有點像共產黨。

  謠言越傳越多,後來發展到有人晚上盯我的梢,還有人悄悄在工人中收集我的言行材料。我看事情不好,就去到綿陽找竹棲商量。竹棲想了半天,說:「反正這軍糧運得也快差不多了,你就交給另外的人吧,儘快撤到成都去。」

  就這樣,我當了兩年的船老闆之後,又當了兩年的板車老闆,然後去了成都。

  【春江水暖】

  我拿著地址,找到了成都純化街七十八號。

  一個老傭人來開門,一聽我說了姓名,連忙說:「原來是陳三姨媽,先生太太老念著你,怎麼現在才來。」說著就領著我往裡面走。

  這裡原是川軍的一個師長廖海濤的房子,廖師長住重慶,這房子空著,就讓給雷青成和楊敏言一家住著,曾三姐也在這裡。我跟著老傭人進了二門,迎面就是一個好大的花園。正是春夏之交,園裡花褪殘紅,綠葉成陰,幾個孩子正圍著那些桃樹李樹,在數藏在綠葉下面的青果子;回頭一下子認出了我,全都撲了上來,陳三姨媽陳三姨媽地喊成了一片。曾三姐和敏言聽見了喊聲,連忙迎了出來,大人孩子一大群,擁著我進了屋。

  我們在客廳裡的一大排沙發上坐定,早有老媽子捧上香茶,我喝了一口放下,這才開始打量這房子。這是一幢大宅子,門前寬敞的房檐下,一排合抱粗的紅漆大柱子;房子四面的半圓拱窗上鑲嵌著五顏六色的彩色玻璃。我推開一扇窗戶,窗外又是一個花園,月季、牡丹襯著滿園春色,開得妖妖嬈嬈;遠處一個精精緻致的八角亭裡,一個老花工正在打掃殘葉。我指著八角亭邊上一座平房問:「那房子那麼堂皇,是做什麼的?」

  敏言一笑說:「是小舞廳,星期天有客人來,除了我們這樣打牌的老古董,還有些愛摩登的,就在那裡跳跳舞。」曾三姐一扁嘴說:「玉屏,你還沒看見,後邊還有一個洗澡的大池子呢,男男女女脫得二光二光的,大熱天跳進那池子裡去洗澡,真是不成樣子。」

  敏言的幾個兒女一聽,笑得直不起腰來。都說我們三姨媽曉得啥子嘛,人家那是游泳池,再熱的天氣也不准我們去游泳,真是老封建。

  大家笑了一陣,才開始拉家常,說了些別後的情況,她們便問起我現在在幹什麼。我說:「沒辦法咯,日本人占了上海,我呆不住了,就回來。先是在渠河上駕了兩年的船,後來日本人的飛機炸得太厲害,就跑到綿陽當了一陣子板車老闆,運軍糧。現在軍糧也運完了,只好又回這裡來,向我侄女兒的婆婆娘,討口飯吃。」

  曾三姐一聽,往我背上一拍巴掌說:「這個背時鬼,只曉得說這些怪話,只要老老實實呆在我這裡,還少得了你的一口飯吃?人家青成,現在紅得很,聽說你們兩派冤家現在又合起來對付日本人了,你還躲著我們幹什麼?」敏言笑著,一邊喊:「陳媽!快給陳三姨媽把右邊的那間大房間收拾出來,她不走了,要在這裡長住!」

  於是我就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大宅子裡住了下來。不久,寧君在藝專裡言行過於激進,被班上一個三青團的學生告發,連夜翻窗子逃了出來,學也上不成了;再後來,一青父子倆暴露了,也來到了成都。在組織的安排下,由當時成都市長陳離的秘書長劉弄潮幫忙,在成都中山公園找到了一份管理員的工作。

  此時的成都,空氣還寬鬆。市長陳離是一個傾向進步的川軍軍人,身邊又有像劉弄潮這樣的人士做參謀,抗日空氣頗為活躍。不久,由我們党領導的進步戲劇團體中華戲劇社來蓉,竹棲出面擔任了前臺主任,將劇社安排在春熙路的「三益公」園子裡,每日由秦怡、張逸生、金淑之等著名演員出演《天國春秋》、《孔雀膽》、《上海屋簷下》、《雷雨》、《日出》、《桃花扇》等進步戲劇,一時轟動了整個成都。甯君畢竟進過幾天孩子劇團,一聽說就成天扭著竹棲鬧;竹棲哪有不管的道理,給中華戲劇社的社長應雲衛一說,就讓寧君進去當了個演員。

  時局稍稍安定了,我就和竹棲商量,給兩個孩子把婚事辦了。本來我們都是不大講究的人,可是竹棲心疼寧君,覺得這孩子正值青春年華,愛俏,又在演藝界和大明星們一起抛頭露面的,再說又是我和玉璧唯一的女兒,即使不請客送禮大操大辦,也不能過於草率。於是就不知道在哪裡去找了一筆錢,給她打了一串金項鍊,又買了幾樣首飾,讓他們到當時很有點名氣的小天竺皇后照像館照了一張結婚照。下來竹棲還請德高望重的張表方先生在一幅紅綢斗方上寫了幾句祝福勉勵的話,裱好貼在喜堂裡,婚禮辦得也算有點新意。

  婚後不久,寧君就有了身孕。這時竹棲和一青又奉命去了離成都不遠的彭縣,寧君也跟了去。臨走時,竹棲對我說:「詩姐,你身體不好,這幾年又過於勞累,就在這裡好好享幾天福吧,千萬不要東奔西走的,有事我自然會通知你。」我點點頭說:「也好,我就暫時『寄人籬下』,聽你的調遣。」

  兒子在綿陽安安穩穩地讀書,女兒又嫁了,我也算了卻了一件心事,住在敏言家,每日裡銀耳燕窩地吃著。她們知道我向來不愛打牌,閑下來不是陪我在花園裡畫畫,就陪著我去劇院看戲,這樣養尊處優的日子沒過多久,身體也就大大複元了。只是竹棲老是沒消息,我心裡日漸煩悶,一有空就坐在花園的八角亭裡,東想西想的。曾三姐見我有心思,也到八角亭裡來乘涼,說:「玉屏啊,我們都是居孀守寡的人,不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你飄泊半生,也苦了半生,又不是像我們這樣沒見識的女人,該有個長久打算了,找個事做吧。」說這話沒兩天,青成過來找我,問:「屏姐,你想不想當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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