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四三


  正說著,那姓趙的就出來了,一擺架子說:「陳老闆,我昨天接到人家簡陽那邊的公文,說你們運的軍米怎麼都是攙了水的黴米,這樣要不得喲。好,好!我們退一萬步說,這不是你陳老闆幹的,我曉得你也是讀過幾天書的人,平時裡口口聲聲一口一個抗戰抗戰的,這點大道理一定是曉得的;可是你得把你的工人們都教育好嘛。你說你們工資不夠,我們就答應漲;你看看這裡這麼多的人,都對這事有意見。人家張會長是我們的老朋友、老交情,都沒得到一點好處,偏偏就給你們漲,可是現在你不是叫我們作難嗎?現在人家喊要處理,我看你恐怕要給個說法,要不然就像你說的,我們到成都、重慶去說……」

  我說:「趙縣長,我到這樂至沒幾天,可是怪事倒遇得不少。才不久你縣太爺的大佈告剛貼出來,就有人偏偏要頂風作案,拉我們運軍米的工人去充壯丁。我來找到你,你卻說是我沒證據來胡鬧;後來拿到了證據,你又不露面,只派了個全權代表許科長來處理。結果是你趙縣長貪杯,說了些見不得人的酒話,下面的人拿著就當了真;現在許科長簽的字據正要兌現,又鬧出了個軍米裡攙水的事情來。我這回要是拿到了人證,你不要又東說西說的喲?」

  正說著,蔣林桂就來了,他後面跟著一大群人拖著一架板車,那板車上五花大綁地綁著一個人。姓趙的一看,眼睛就直了,轉身就想溜。蔣林桂見了,一把上前拉住說:「趙縣長,請留步,這件事情,請你給我們大家說清楚!」那王保長一見趙永林,嚅嚅地縮成了一團。

  林桂見他不肯對質,一下子跳到了板車上,一揮手大聲說:「弟兄們,我來幫他們說:往軍米裡攙水的事情,就是趙縣長支使王保長他們幹的。這傢伙找到趙縣長哭窮,說是送軍米又勞神又沒油水,不想幹了,趙縣長卻說你們就不曉得想辦法啊?往軍米裡攙水嘛,那多出來的斤兩,不就是錢嗎?王保長說要是別的人拉還可以,陳老闆聯昌運行裡的人精得很,怕不得行。趙縣長就說,你就不曉得動腦筋啊?人家來拉米你們殷勤一點嘛,煙啊茶的遞到手上,讓你們自己的人上貨,再不行呢就偷偷塞個紅包兒,只要拉的人不開腔……那些米反正都要運到外地去的,黴呀爛的都在路上,哪個說得清楚?」

  人群裡哄地一聲炸開了。我站到板車上,大聲說:「看看這米,大家都來看看這米,農民兄弟都是交的上好的米,濕了一點他們都要大大地打折扣,可是他們就拿來發水,還硬說是我們的人幹的,這不是喪盡天良嗎?這麼熱的天,糧包運到簡陽就漚得發燙,打開來一看,全都起了黴。大家想想,這才多遠一點路?而我們前方的將士,還在千山萬水的夔門之外,等到他們碗裡的那一天,這些米還吃得嗎?這些軍米,都要運到重慶去裝船,裝大輪船,一個船艙裡的米,何止千包萬包,到那時候,這些黴米就會在倉裡發燙,變質,黴爛蔓延……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現在抗戰時期,中國人最恨的是什麼人?是漢奸,是破壞抗戰的漢奸!而他們往軍米裡攙水,一圖中飽私囊,二圖栽贓他人,不惜禍害前方將士,這與那些敵佔區的漢奸,有什麼區別?!……」

  壩子裡一下子就鬧翻了天,我們的工人把車子停在縣府的院子裡,整整兩天沒有出工。

  這時候,到處的軍米都催得急,趙永林又叫那許科長來給我說好話,讓我叫工人們快上路,一切事情都好說。我說:「我們當然要出工的,要不然吃什麼,好在一切事情都弄清楚了。趙縣長好歹是個父母官,也給我們道了歉了,我們哪能不知足?只是這縣裡欠我們工人的錢,可是你許科長老早就說好了的,不曉得啥子時候才兌得到現呢?」

  他說:「陳老闆,我這回拿性命擔保,縣長都派人到省裡取款子去了,就這一兩天的事情。你就賞我一個臉,莫叫我老在縣長面前交不了差,我也還有一家人,要在他手下吃飯呀!」

  我說:「那好,有這麼一個縣長,我看他手下的人也實在著難!今天就看在你許科長的面子上,我們的工人出工。」

  於是工人們又拉著軍米上了路。我剛剛把人發配完,許科長就來說,款子備齊了,叫我到簡陽那邊一個叫施家壩的鄉上去拿。

  我說:「樂至縣發給我的款子,怎麼叫我到簡陽去取?我不去。」

  許科長說:「現在縣上的款子緊得很,這是簡陽那邊原來欠我們的一筆錢,你就直接去取了,該發給你們拉那一路工人的錢就直接在那裡發了,免得我們又多跑一趟,費一道手續。」

  我想了一下問道:「那施家壩離簡陽縣城好像還有一段路吧?這幾個月,你們的工資都只發了一半,現在欠的款子大約有二十來萬法幣,我一個女人家怎麼敢去拿?要不然你們給我派幾個人護送。」

  誰知那姓許的聽了嘿嘿一笑說:「你是女的又有什麼關係?沒聽見現在滿世界都在說,像你這樣的女人,不多喲。」說完竟然自己轉身走了。

  我站在那裡,氣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回頭看看,實在是沒有人了,只得喊上帳房先生說:「我們走,我就不信,現成的錢我都拿不回來。」

  我到了施家壩,就叫帳房先生去鄉政府送個信,請他們把錢送到茶館裡來。帳房先生去了不多一會兒,回來說:「陳老闆,這裡的鄉長說的,沒這個規矩,自古以來公事都在衙門裡辦,哪有到茶館裡辦的。」

  我摸出自己的一張名片說:「老先生,麻煩您再走一趟,就說我陳老闆是袍哥出身,萬縣東門上水碼頭的陳三爺,從來都是在茶館裡辦公事,請他鄉長老人家委屈這一回。」這一次還沒有一杆葉子煙的工夫,就急急地來了一群人,為首的見了我,沒有料到把他召到茶館來的這位陳三爺竟是一個女人。連忙一打拱說:「不知陳三爺大駕光臨,快快請茶請坐。」

  寒暄了幾句,我知道這人姓肖,是這裡的鄉長也兼袍哥的五爺,專門接待外來的客人。我說:「這幾年日本人逞兇,我從萬縣流落到此地,幹上了車行的生意,也還多承各處弟兄們的關照。如今要我到這裡來拿款子,我手邊一個人也沒有,肖五爺是否能幫個忙,找兩個弟兄送我一送?」

  那姓肖的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我身後確實是沒人,眼珠子轉了兩轉,沉吟了半晌,不開腔。

  我一看,知道這其中有名堂。一般的袍哥公口上,只要手續齊全,哪有這點小事都不認帳的道理。我說:「看來肖五爺也有難處,君子不強人所難,我也不勉強了。」說著就拿過那只裝錢的口袋,三兩下解開繩子,抓住底下的兩隻角倒過來一抖,那法幣就嘩地倒了一桌子。我指著滿桌子的錢,大聲對茶館裡那些目瞪口呆的茶客說:「諸位都看好了,這裡是錢,二十萬元法幣,是我們聯昌車行幾百個工人幾個月來運送抗日軍糧的血汗錢,拿回去要養家小謀生活的。今天也不曉得是什麼原因,我們樂至縣要我到這簡陽縣來拿錢。眼下時局不大好,一路上饑民遍地,匪盜叢生,我一個女人家,手無縛雞之力,要和這位年過半百的帳房老先生一起把錢送到縣城裡,實在是有些為難。如果誰要是起了心,乾脆現在就把這些錢拿走,不要等我們走到半路上又來背後打炮,害了我們婦老兩條性命。」

  偌大的一個茶館裡,頓時鴉雀無聲。突然人群裡一陣騷動,有人說:「王大爺來了。」說話間只見一個穿著長袍馬褂的老者,手裡端著支十八學士的白銅水煙袋,由人簇擁而來。一進茶館就問:「哪位是萬州來的陳三爺?」

  我站著沒動,說:「我就是。」

  那老者一驚,忙說:「我得信遲了,有失遠迎。不知陳三爺遠道來此,有何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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