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四一


  不過最令人害怕的,還是拉壯丁。當時四川城鄉各個保長手裡都有送壯丁的任務,大多完不成。而我們的板車工人都是身強力壯的漢子,家裡多有老小,常常走在路上就被拉了去,一去就沒了音信。於是我就將他們編成組,二十部車一組,選出一個人來負責,不能有掉隊的。接著我又去找樂至的縣長趙永林,說:「趙縣長,我們運送軍米,可是抗日的大事,要是工人們被拉了壯丁,你可是要吃官司的。你得給我出個佈告,不准沿途的保長們拉我的工人。」

  一個板車行的女老闆,哪有這樣對縣長說話的?趙永林半天沒回過神來,第二天城門上就真的貼出了佈告。

  可佈告歸佈告,沒出幾趟車,我的工人在樂至和遂寧交界地方,就被拉了好幾個。我對領頭的工人蔣林桂發脾氣說:「不是叫你們大隊人馬在一起,不要單獨行動嗎?」蔣林桂說:「陳大姐,陳老闆,我們這麼多的人,總有個先後嘛。我們走在前面,他們專門拉後面的人,一來就是十多個高高大大的打手,腰裡還別著硬火。這次我專門讓曹大哥斷後,可是要不是他體質好掙脫著跑了,連他也被拉了,你說我們這軍米還運不運了?」

  我一聽,就徑直往外走。蔣林桂連忙拉住我說:「天都黑了,你到哪裡去?」

  我說:「天黑了正好,我到趙縣長家裡去,他要拉我的工人,我就要他在家裡也不得安生。」

  來開門的,是趙家的傭人,問我找誰。我剛說找趙縣長,就聽見裡面有人在問是哪個。我一把推開傭人,就直闖進了房間。正在床上吞雲吐霧的趙永林沒想到會是我,一下子坐了起來。我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趙縣長,你堂堂一個縣長,說話總要算數嘛,大佈告上明明說的不拉我的工人去當壯丁,怎麼下來又偷偷摸摸地拉呀?」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說:「誰拉了?我怎麼不知道!你們的工人從樂至到遂寧,走那麼長的路,怕是他們遂寧的人幹的事吧?陳老闆,我趙永林是那種不識大體的人嗎?你看你一個板車行的女老闆來說了一聲,我就專門出了佈告,這周圍團轉哪有這樣便宜的事?人啊,還是要知足,不要動不動就到處支使別人,我好歹還是這裡的一縣之長嘛。王媽!二天來人要問清楚,不要隨便哪個都放進來,辦公事自有辦公事的地方,有話叫他們都到辦公室去說……」

  沒想到這一仗,我竟然輸了,因為沒有拿到證據,輸在了這個老奸巨猾的趙永林手裡。我氣衝衝地回來,對蔣林桂說:「下次要是再來拉,你們先給我把人綁起來,然後給我來電話。」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十天,我的人又被拉了。等我接到電話趕到,那個姓何的保長正被工人們五花大綁地綁在那裡,等候發落。

  我坐在鄉公所的竹椅子上,問他知不知道縣裡出的佈告。那傢伙把脖子一昂,不答話。我看他那趾高氣揚的樣子,覺得奇怪,就說:「佈告上說得清清楚楚,拉了板車工人以破壞抗戰論處,你知不知道啊?」

  他看了我一眼,還是不說話。我站起來往桌子上重重地一巴掌:「這何保長看樣子是沒把我們運軍米的放在眼裡,乾脆把他丟在這板車上,拉到成都去遊街,然後押到省政府去報案,以漢奸論罪,槍斃!一個小小的保長就敢這樣無法無天的,我們還敢運送軍糧支持抗戰嗎?」說著幾個工人就七拉八扯地動了手。

  這一下,那姓何的才怕了,一臉發青地直說:「我不敢了,不敢了,縣裡給我們下了這樣大的數字,我們實在是到處都拉不到人,就只好來拉你們的……」

  我說:「怕沒有這樣簡單吧?你就不怕我們去告了縣長,治你的罪?」

  他又支支吾吾的,工人們一看,就知道有名堂,一哄而上又要動手。何保長連忙喊著:「我說我說,就是趙縣長給我們出的主意,說這條公路上成天有成百的壯漢子在拉米,你們就不曉得打主意嗎?你們拉你們的,我就當不知道便是了。」我說:「這就好。你呢,受人支使,我們也不難為你,你就挨個給這些受了驚的弟兄們磕一圈轉轉頭,就算饒了你。不過要麻煩你跟我們回縣城去走一趟。」

  大家一看,都要跟我走。我抬頭一看天要下雨,就轉身對大家說:「這麼百把人圍著,窩了工還是大家吃虧,林桂,你帶著大家趕路去,我們就留下十來個弟兄吧。老曹你來點將,其餘的還是去幹你們的活路,這種場面我見過,不怕的。」

  大家又議論了一陣,說:也好,留下來的弟兄們,活路和工錢都攤在我們身上;有什麼事情,就趕快叫人搭車送個信來,這裡到遂寧,前後也不過那麼點路程。

  送走大家之後,我們剛剛上路,迎面來了當地的一群地痞惡棍,都拿著鋤頭扁擔,為首的一個手裡還揮著一支二十響,沖著我一陣地亂叫,叫我把他們的「何大哥」放出來。十多個工人弟兄沒見過這場面,一時都不知怎麼辦了。我看來者不善,趕快叫老曹把那姓何的綁好,自己跑到鎮上的鄉公所裡,一看那鄉長正在著急,就說:「你別怕,借個東西給我,我保你一點事情都沒有。」

  鄉長問我要借什麼?

  我說:「槍,把你的這槍借給我。」說著一伸手,就把他腰上槍盒子裡的那支槍抽了出來。接著一轉身,看見他身邊的一個鄉丁腰裡還有一支,一伸手又抽了下來。然後一趟子跑到場口上,端把椅子一坐,說:「誰放過來?過來我就不客氣,這槍子兒不長眼睛,誰敢來試試,叫他老婆娃兒今晚上就披麻戴孝!」

  那鄉長一看我這陣仗,嚇得不得了,跑到我面前又是磕頭又是作揖地說:「陳先生,陳老闆,都是江湖上的人,啥子事都是說得清楚的嘛。你老人家火氣這麼大,傷了身子也不好,你看是不是我來做個東,請諸位吃、吃頓飯……」我說:「鄉長你是個聰明人,咋這點辦法都想不起?你趕快給這些人說清楚,要是擋著我們,他們的『何大哥』九死一生;要是放了我們呢,保他一點事情也沒有。他們若是不信,你這位鄉長大人就出面擔保,出了事情我們大家負責。」

  這樣的保,鄉長大人當然是不會擔的。我就拿著槍,一直坐在那裡等著。到後半夜,我心裡突然一陣陣地難受,老曹說:「陳老闆,你這是累的,又累又餓,今天可是連中午飯也沒吃啊。你去歇一會,吃點東西,我們來看著吧。」我說:「不了,老曹,你們沒見過這場面,有的事情不曉得該怎麼處理。你去給我找點吃的來,來兩個人在我身邊守著就行。」

  老曹在街上找了半天,結果只找到了一點糊飯鍋巴,讓我就著點冷開水吃了。

  我靠著椅子迷糊了一會,天就麻麻亮了。我一看,那一群地痞都悄悄地散了,就和大家商量,要拉著那姓何的上路。不料有人直扯我的衣服,我一看,是那個鄉長,嚅嚅地說:「陳老闆,我的槍,把我的槍還我吧?」

  我這才想起,說:「李鄉長,你忙什麼,還要請你和我們一起到縣城走一趟,當個見證人。」

  我們拉著何保長回到縣城,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姓趙的,卻見縣裡糧政科的許科長迎了出來。我說:「許科長,趙縣長怎麼不來呀?我們好不容易拉了個人證又找不到他的人影,是不是硬要我把這個人證拉著滿城滿街地找啊?也好,許科長,也委屈你一下,我們沒汽車,可板車多的是,選兩架最漂亮的,你和何保長一人坐一架,再找兩個標標緻致的小夥子來拉,要不然對不起您老人家親自出面來迎接。」許科長忙說:「陳老闆,您別……本來趙縣長是要親自來的,確實是公務在身,就全權委託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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