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我死死地記住了這個地址,和這個人的名字:劉海清。日子又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我出獄的事還是沒有眉目。郝瘋兒和陳吉慶看我著急,就又備了禮信財物,找了一個叫王大爺的去問那個蔡司法,說國共都合作了,即使陳先生真的是共產黨,也該放出來了,還關著她幹什麼?那姓蔡的收了東西,支支吾吾地,只是口裡說快了快了,又不見行動,氣得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正在著急,竹棲回來了,一看我還在牢裡,就急得跺腳:「詩姐,你這是怎麼回事嘛?我看那姓蔡的有名堂,是不是拿到你的什麼關節了?」

  我說:「先不說他,還是說你吧,你畢業了?」他說:「就算吧。這回呀,劉湘下了決心,要把兵權抓在自己手裡。原來各地的保安團,都被蔣介石叫康澤派了特務,這回劉湘又在各地建立了國民自衛隊,隊長由縣長親自兼任,副隊長等於副縣長,大多是我們這次培訓班出來的地方軍官,專門和蔣介石對著幹呢。」

  我說:「那劉湘封了你個什麼官啊?」

  他笑笑說:「還可以,忠縣國民自衛總隊的副隊長。」我說:「好啊,叫孟伉來,我們為你餞行!」

  他說:「可是,詩姐你……」

  我說:「你男子漢大丈夫的,怎麼就這樣兒女情長,我坐牢又不是第一回了。」

  竹棲一聽,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詩姐,我到重慶去看了亞彬和寧君,聽曾三姐說,你上次出來,是她的妹夫雷青成幫的忙?我這次在成都,聽說這個雷青成當了瀘州的專員,說話管用得很呢,要不要我給他寫封信去?」我說:「算了吧,這年月,形勢這麼亂,誰知道誰是怎麼想的?再說他是康澤的大紅人,弄不好會把事情搞複雜了。」竹棲說:「可是再不把你弄出來,我走了誰來管你啊?你這個人啊,就是怕麻煩別人,你不寫,我來寫。」於是他背著我給雷青成寫了一封信,就上任去了。不久,聽說瀘州來了電報,查問有沒有關著一個姓陳的女教師。陳吉慶聽說了,連忙叫那個王大爺跑到蔡司法那裡說:「叫你放你不放,這下子人家追問來了吧?你知道這雷青成是什麼人?蔣委員長的紅人,劉湘劉省長的好朋友,你以為這位陳先生,當真是尋常人物嗎?人家外面都在說,你留著陳先生是拿她當財神了,只要有她在牢裡,就有人來給你進貢,你吃飽了還想吃,就不怕被脹死啊?」

  那蔡司法連忙說:「哪有這回事,陳先生的事情我們都弄清楚了,就是沒雷專員的電報,也要放她的,國共都合作了嘛。」

  就這樣,青成的電報來了還不到一個星期,就由一青給我找了個保人,放我出來了。事後聽說那姓蔡的老是關著我不放,果真是王大爺說的那個原因:有我在牢裡,就會有人給他送字、送畫、送錢。就因為這個貪官,我不明不白地在萬縣監獄裡被整整關了十五個月,而且沒有提審過一次。

  【萬州煙雲】

  出獄那天,天氣晴麗。一大清早,郝瘋兒就托著一丈多長的紅綾,在大牢外面等候。我一出牢門,她把我手中的那些換洗衣服搶過來,又丟回牢裡說:「給她們那些沒有衣服的去穿,大姐您別把晦氣帶出來了,我給您買新的!」然後就陪著我一起走出大門。等在門外的何太太連忙捧著一朵大紅的綢花跑上來,掛在我胸前;她男人陳吉慶親手點燃一掛鞭炮,炸得紙花兒到處亂飛;許多我認識不認識的人都來看熱鬧,轟動了半個萬縣城。

  我被他們不由分說地擁著往前走,直說:「你們這是幹什麼呀?從大牢裡出來,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陳吉慶說:「是說不上什麼光榮,是喜慶!你不明不白地坐了一年多的黑監,今天算是無罪釋放,不該慶賀慶賀嗎?讓天下的人都來看看,好是有好報的!」

  就這樣,我身上掛滿了紅花紅綢,前面由陳吉慶親自舉著鞭炮一路放著,身邊由郝瘋兒、何太太和一群女人擁著,後面跟著一些由我從牢裡救出來的男男女女以及陳吉慶的幾十個兄弟夥。從衙門出來,在城裡繞了一圈,然後過萬安大橋,上百步梯,到了廣濟寺的一棟兩層樓房前。樓前早已站了一大群人,拍著手說:「吉人天佑,歡迎歡迎!」然後隨我一起進了屋。樓下的客廳裡,擺了四張方桌,桌上放了幾十個茶碗,旁邊擺滿了長長短短的凳子,兩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跑前跑後地沏茶倒水,忙得不亦樂乎。郝瘋兒她們一群女人又不由分說把我擁到了樓上,只見一張掛著真絲羅紋帳的大花床,上面放著嶄新的緞面被子、繡花枕頭和毛毯,屋裡桌椅板凳、寫字臺、梳粧檯一應俱全,一套全新的楠木家具,連桌上的溫水瓶都是新的。

  郝瘋兒一邊帶著我參觀,一邊嘮叨:「這套家具是陳大哥送的,床上的東西是我買的,灶房裡的家什是姐妹們送的,這房子是陳大哥的一個兄弟夥專門給你騰出來的,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看,還缺什麼,我去給你買。」正說著,何太太拉過一個中年婦女,說:「大姐,這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你就叫她牟嫂吧,是我專門從老家請來的,為你做做飯洗洗衣服還將就,人很勤快呢,有哪點不對的地方,你打也打得,罵也罵得……」

  第二天,陳吉慶正式為我辦了一桌席,請了幾個他最要好的袍哥大爺到場,說是為我賀喜。酒過三巡,陳吉慶站起來說:「今天諸位大哥都在,聽我陳某人說一句心裡話:我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在江湖上闖了大半輩子,見了不少的英雄豪傑,可是像陳先生這樣的人物,別說是在女人中間,就是在男子漢中也是少見,實在是豪傑中的豪傑。老天有眼,讓我陳吉慶這樣一介武夫,結識了這樣的貴人!我已經和幾位兄弟商量好了,這碼頭上大爺的位置,是給陳先生留著的,只要你一出來,我就讓位,今天一定要請你賞這個臉,不要嫌棄。」

  我聽了這話,大吃一驚。喝血酒、結蘭交我都幹過,可是下海「操袍哥」,這可沒想過,還當什麼大爺,我自己的事還幹不幹了?陳吉慶見我猶豫,一仰頭喝下了一大碗酒,說:「陳先生,陳大姐,你不要推辭,我不但知道你現在的為人,連你過去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你一定知道我在劉湘的隊伍當過團長,開到前線去打過紅軍吧?我的那些兵,哪裡是人家紅軍的對手,一上去就兵敗如山倒。當官的說我作戰不力,把我撤了,我一氣之下就回了家鄉。本想解甲歸田,卻又被弟兄們擁了出來,坐上了這把交椅,當了這一方的總舵把子。這一回,我被仇家陷害,要不是你從中搭救,解我兩口子於囹圄之中,我這個家,我的兩個娃娃,還有重病的我,都不曉得成了啥樣子了。唉,人世險惡,情薄如紙,難得像你這樣大仁大義的人啊。我現在,也心淡了,把這個碼頭交給你,我一百個放心,手下的弟兄們也個個服你。你若是再推辭,就是看不起我們袍哥,看不起我們大家!」陳吉慶的話越說越多,何太太連忙扶住他說:「吉慶,你喝醉了,哪能這樣對大姐說話啊!」

  看來是推脫不得了。我又仔細想了想,要是真的當了這袍哥,說不定今後也有好處。於是就端起酒碗來,對大家說:「陳大爺和諸位弟兄們,我聯詩一個教書先生,落難于貴地,承蒙各位如此看重,實在是慚愧得很。今天,我當著大家的面,領了陳大哥的這份情義,可是不能壞了袍哥的規矩,大爺我是不能當的,聽說你們袍哥中間興八姐九妹,我就當個八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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