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二八


  以後,這個蔡司法還到監獄裡來看過我,後來又通過典獄官,找我要過兩張畫。

  牢裡的幾個姐妹看我和這些人打得火熱,都羡慕得不得了。一天,老四何太太背地裡對我說:「大姐,我求您個事,您和蔡司法那麼熟,幫我說幾句好話,求他把我放了出去吧。我們兩口子都押在這大牢裡,屋裡兩個孩子沒爹媽照看,總不是個辦法啊!我的那口子這一年來老是生病,聽醫生說是肺癆,連個在外面尋醫揀藥的人都沒有……」

  我想了想說:「這事我也沒把握,試試吧。」

  我就給她寫了一張呈子,說了一大堆兩口子的難處,請求讓何太太假釋出去,以照顧她的兩個孩子和丈夫。然後又附上一封信,請典獄官給蔡司法送去,當然還隨信帶去了何太太的一些禮物。不想過了一個星期,呈子批准了,何太太馬上就收拾東西,假釋回了家。

  何太太回去之後,三天兩頭來看我,不是送吃的用的,就是扯些衣服料子,還硬要洗我換下來衣服,說:「大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你的情。」

  又過了一陣子,她又來找我,能不能把她的男人也想個法子弄出去。我又試著寫了一封信,讓她帶上四百元錢去見蔡司法。第二天,那姓蔡的叫典獄官來問我:「這陳吉慶到底和你是什麼關係?」

  我說是我娘家的一個叔伯兄弟。不幾天,又准了。

  就這樣,通過我的這個渠道,前前後後一共幫了男監女監的十多個犯人的忙,把他們都活動出去了,其中當然包括郝瘋兒她們。臨出去之前,我給郝瘋兒立了一條規矩:出去之後不能亂來,要信佛教,不然我就不認她這個妹子。她和呂太太跪在我的面前,只是磕頭說:「大姐啊,你真是這世上的活菩薩,你二天,一定要進天堂的。」

  官員們也因此都發財了,光是蔡司法就在這些交易中收了兩千多塊銀元、兩件狐皮大衣和一些貴重藥品。得好處的還當然少不了典獄官和有關人員,可是不管我自己多著急,卻一直不明不白地關在牢裡,這其中的奧妙,直到我出獄後才明白。

  一天竹棲來說,經人介紹,他要到成都劉湘辦的社會軍事訓練班去受訓。這是劉湘的武德學友會辦的,出來就會有事幹了。

  這武德學友會,我知道,是劉湘組織的一個團體,又稱「核心團」。自從劉湘在馮玉祥先生和我們党的爭取下,決心把自己從前的反共方針改為「抗日、反蔣、聯共、建川」之後,這個核心團就在各地利用同學同鄉和親戚關係,廣招人馬,培養親信,除了川軍中那些劉湘的貼心將領之外,還滲入了一些各地決心抗日的地方軍官,其中很多和我們有關係。現在他們之所以要辦這樣的培訓班,就是要擺脫蔣介石的控制,同時培養自己的骨幹,出來之後掌握地方軍權。竹棲能夠打入這裡面,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可是竹棲卻很猶豫:「詩姐,你還沒有出來,我要是走了,你怎麼辦?」

  我聽了,心裡一陣地發熱。竹棲是個胸有鴻鵠之志的人,開旅館不過是一時之計,而且大半的時間和收入,都用來為我奔走了。眼下好容易有了這麼一個機會,無論是對他的志向和自己的生活都非常重要,可是他卻為了我,還在這裡猶豫不決,這片真情對於舉目無親又身陷囹圄的我,實在是難能可貴啊。

  可是我總不能為了自己,讓他成天在這裡陪著,於是硬起心腸瞪了他一眼說:「你在這裡,我也沒出來呀!要是錯過了這個機會,你以後會後悔的;再說你老是呆在這裡,也不是辦法,說不定出去了,眼界一開,辦法就出來了呢。」

  竹棲想了好幾天,覺得我說的也有道理,就來對我說:「詩姐,你放心,我走了,一青會代我來照顧你的。」

  竹棲真的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坐在風洞口,一陣陣地發呆。

  幸好,竹棲的兒子一青,每天都來看我。一青是竹棲惟一的孩子,按竹棲的囑咐,不叫我伯母什麼的,卻古古怪怪地叫我詩伯,竹棲說是對我這樣的人,不能用一般對女人的稱呼,就像人們總叫我先生一樣。一青出生才三天,他母親就死了,父親出去闖蕩,將他從小就寄在姑媽家裡。這一年才十七歲,已經是《萬州日報》的訪員(即實習記者)和校對。當時的《萬州日報》,已經由劉湘接管,成了劉湘在下川東的喉舌,社長是劉湘的警備區司令劉光渝。可是他出身行伍,不通文筆,就從重慶找來他的老師李春雅當總編輯。這李春雅,有一定的政治頭腦,積極主張抗日救亡,把許多進步人士甚至沒有暴露的共產黨員,也弄到了編輯部來工作。這些人把個《萬州日報》辦得愛憎分明,鋒芒畢露,在當時的萬縣簡直成了抗日救亡的中心,一青便是其中的活躍人物。他晚上校對,上午出去採訪,下午來獄中看我,一來就給我講外面的抗日形勢,讓我看他在報上發表的文章,火辣辣的一派熱血心腸,真是令人為他擔心。當時雖然萬縣是劉湘的地盤,但也有國民黨的勢力,把《萬州日報》恨之入骨,弄不好就會出事情。

  果然,一青突然不來了,孟伉也沒有消息。我關在牢裡,只聽說外面在抓共產黨,抓萬縣的「抗日七君子」,其中一個叫「光頭」的人跑了,正在全城搜捕。我一聽,可急壞了,這「光頭」就是一青發表文章的筆名。竹棲就這麼一個兒子,可不能出什麼事情。

  沒幾天,一青來了,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我說:「你這孩子,到處都在抓你,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他嘿嘿地說:「詩伯,你放心,他們抓得著我嗎?我躲在劉湘的警備司令部裡,有那麼多的兵給我站崗呢。再說他們只知道有個叫光頭的,又不知道這個光頭是誰。」

  我啼笑皆非地搖搖頭,又想起我們年輕時在南京參加「五卅」運動的情景。人啊,一輩又一輩,都是這麼過來的。不久,「七七事變」爆發了,形勢一下子緊張起來。萬縣城裡的年輕人,忙著組織各種抗日救亡團體,一青白日黑夜地忙碌著,來得少了。我想到自己不明不白地關在牢裡將近一年了,蘇聯沒去成,外面的活動又無法參加,真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山上的同志們怎麼樣了,甯兒和亞彬還以為媽媽……正在胡思亂想,老汪突然來了,還給我帶了一個叫劉劍國的人來。老汪說:「陳大姐,現在形勢變化很大,你要近期能夠出來,就和老劉一起,從上海走,他負責你一路的安全;如果出來晚了,可能就不行了,上海很快會吃緊的。」

  老汪走了,劉劍國每天都來陪我。這是個挺和氣的朝鮮人,流亡到中國來的,像他這樣的人當時在重慶很多。他給我講他們國內的風土人情,講他們的人民做亡國奴的滋味,看得出來他很思念他的祖國;他還說他這次不是到蘇聯,而是要回國去,參加祖國的抗日救亡鬥爭。

  沒多久,上海爆發了「八·一三」抗戰,接著蔣介石被迫同意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西北紅軍改編為八路軍,在全國各地公開設立八路軍辦事處。戰區烽火連天,敵後的抗日救亡活動也開展得轟轟烈烈,形勢這樣緊張,劉劍國不走是不行的了。這時已經是九月初,他整整陪了我兩個月。臨走時劉劍國對我說:「大姐,眼下國共已經合作,許多共產黨的大人物都放了,你又沒什麼證據,一定會很快出來的。到時候,你就到宜昌東山鐵路壩,找一個叫劉海清的人接頭。上海不好走了,他會送你從延安那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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