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二四


  玉英說:「就是嘛,你們王家世世代代清清白白,正正派派的,如今拿個鮮花樣的女兒去配個臭狗屎樣的男人,就有好光榮麼?知者呢,說你為自家的面子毀了女兒的幸福,不知者還以為你家曉蘭有啥不對,嫁不出去呢。」

  玉英這話也說得過了頭,曉蘭聽了,在一邊嚶嚶哭出聲來。

  王伯父臉色極難看,想了一陣又搖頭:「可是人家樊家,有錢又有勢啊。」

  「怕什麼,如今講婚姻自由,他樊家總不能強逼成婚,再說還有我們這麼多人,幫著曉蘭嘛!」

  王伯父沒話說了,長歎了一聲說:「好吧,你們去辦吧,這是要上大堂的事情,先要寫個呈子,起張訴。」

  玉英聽了拍著雙手一跳多高:「王伯父,你答應了?」曉蘭轉過身去,撲哧一聲破涕為笑。

  一連幾天,我們忙著為曉蘭起訴做呈子,玉璧卻進城來了。他先前就寫了好幾封信來,說是家裡忙得很,人手又少,各路人馬來來往往的,他和陳亮佐實在應付不過來,何況有些事情還要我出面才行,催著要我回去,只是劉鐵他們沒答應。現在他親自進城來找我,看樣子實在是拖不得了。

  曉蘭聽說我要走,急得要哭,玉英陪她一道來到康家吊樓子找玉璧說情。曉蘭見了玉璧,一雙腳像釘在地上一樣,一步也不敢前進。玉英猛地把她推了過去,她的臉一下子變成了朵紅雞冠花。玉璧裝得很正經,不開腔也不笑。曉蘭沒辦法,硬著頭皮說了聲:「廖大哥,你做啥子定要叫三姐回去嘛?」

  「家裡有重要事情呀!」

  「廖大哥,我就要過堂了,等我的事解決了再回去吧。」玉璧看她急得那個樣子,端了一條凳子給她說:「曉蘭,你坐下,我跟你說。」

  曉蘭不好意思地坐下,頭埋得低低的。

  「曉蘭,你看你這害羞的樣子,怎麼過堂呢?這是正大光明的事,要拿出勇氣來!我們南京的一些女同學,哪像你這樣啊,都是大大方方的。婦女要翻身要解放,像你這樣咋行。」正說著,熊堯蓂一下子閃了進來。表妹們見來了個男人,都想躲起來。我說躲什麼,是你們廖大哥的朋友,又是常見的熟人,不是才說了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麼?大家才不躲了。又說笑了一陣,熊堯蓂對玉璧說:「怎麼樣,讓玉屏多呆幾天吧?」

  玉璧說:「照理是應該走的,不過這件事也重要,就多呆兩天吧。」

  熊堯蓂叫我們不要怕,膽子放大點,這場官司一定打得贏。他說新任司法官是他的老朋友,才由成都法政學校畢業,腦筋有點新,法律上既有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的規定,再加上熊堯蓂私下同他打了個招呼,他也得賣個面子。

  過堂那天,王家的人都不願陪曉蘭去,我就和熊堯蓂的夫人熊小如、康玉英等五個人陪她。這天大堂門開得特別早,大堂下面人山人海,數不清的看熱鬧的人。樊家的一大群人坐在左邊,在那裡交頭接耳指指戳戳的,不知談些什麼。那樊家大少爺,歪戴一頂瓜皮帽,一件滿是褶子的灰布衫子上面,還看得出紙煙頭燒的幾個洞,領子不扯起,扣子也沒扣完,向著我們這邊一瞟一瞟的,一副十足的二流子相。按當時問案的規矩,誰向著哪一邊就坐在哪一邊。樊家那一邊的座位擠滿了人,有的還在旁邊站著;我們這邊的座位上,就只有我們五個人,一些婦女協會的會員見我們勢單力薄,也只敢遠遠地站在後面。

  大約九點鐘光景,開始過堂了。大堂兩邊站著威風凜凜的法警,一個四十多歲的法官,把戒方在桌上「啪、啪、啪」地連拍三下,就問道:「原告王曉蘭,你為什麼提出與樊家解除婚約?」

  這時的王曉蘭,埋著頭臉通紅,好一會兒才慌裡慌張地說:「請法官作主,媒妁之言,父母包辦……」說了兩句她就說不下去了。那法官說:「王曉蘭,有話慢慢講來,本司法官自有公斷。」

  王曉蘭平靜了下來,才說:「這門親事我本人不同意……」

  大堂下面哄地一聲炸開了,那些老頭老太婆扁嘴饒舌地說:「這成什麼體統?這是啥子話?只有她才說得出口……」

  我們叫曉蘭不要著急,不要怕,繼續往下說。她又說:「我們這門親事是指腹為婚,全是父母包辦,至於男家什麼樣子我從來不認識。後來才知樊家公子是個二流子,不讀書不務正業,整天放蕩。我想婚姻是一個人的終身大事,豈能兒戲。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是法律上明文規定的,他根本不配與我結婚,所以提出解除這不合理的婚約,望司法官作主。」法官聽了曉蘭這番話,覺得有道理,忍不住點了幾下頭,接著又轉過臉去,問樊家少爺。誰知這傢伙正死死地盯住曉蘭,那眼睛從曉蘭的臉上瞟到腳下,又從腳下瞟到臉上,司法官的話他竟全然沒有聽見。那司法官便用戒方在桌上重重地拍了兩下,大聲怒斥道:「樊文本,你在幹什麼?本司法官問你有何意見!」

  樊文本這才猛省過來,卻又被司法官的斥責嚇呆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沒有意見!」

  「什麼?膿包,你沒有意見?!」樊家的人群中一個白鬍子老頭,把手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擊,氣得吹鬍子。司法官又把戒方一拍:「未經本司法官允許,旁聽人不得開腔。」

  那老頭只氣得在下面來回踱步。樊文本停了一會兒,又恢復他那副流氓相說:「稟告司法官,閻王要命,本夫要妻。」大堂下面又是一陣議論。有人大聲說:「這哪裡是在過堂,分明是胡鬧嘛!」曉蘭的臉氣成了紫色,好一陣才罵出了兩個字:「胡說!」

  此時,曉蘭的羞澀相一點沒有了,一張嘴不曉得咋變得這麼伶俐,說得理直氣壯,頭頭是道,說得堂上堂下的人都只是點頭。最後,司法官拍拍戒方,大聲說:「根據民法第二十五條男婦平等、婚姻自由的規定和婚姻必須征得本人同意的原則,本司法官為王曉蘭作主,同意解除婚約。」司法官在卷首上批了幾個字之後說:「王曉蘭,你有何意見?」

  曉蘭說:「感謝司法官,我沒有意見。」然後就在公文上畫了押。

  司法官又問樊文本,他還是說:「閻王要命,本夫要妻。」

  大堂兩邊旁聽的人又是一陣喧嚷。司法官狠狠地罵了他幾句,他才沒聲沒響地畫了押,回頭一見我們,氣勢洶洶地挽著袖子,就要上來和我們打架,卻被那白髮老頭子用拐杖指著鼻子罵道:「你這個膿包,把我們樊家的德都喪盡了!」一個老太婆也罵道:「你娃娃也是啊,平時喊你讀書,你不讀,今天人家就是看不起你嘛,這麼漂亮的女人都跑了。」

  我們從堂上下來,高高興興地手牽著手,大搖大擺走出了衙門,聽見走在後面的一個駝背老頭子顫顫地說:「是啊,這包辦婚姻害死人。我也是指腹為婚,可是沒法子,害了我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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