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二


  那一夜,我瞄得頭昏眼花的,這才曉得夏林、金積成和玉璧他們的槍法都是苦苦練出來的,而不是賭氣賭出來的。戰場上的事情,不是他打死你就是你打死他,來不得半點虛的。可是再苦,我也得練,我就不信別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再說,話都說出來了,總不能讓那麼多人看笑話。我咬緊牙,先是伸著一隻手練,後來覺得不過癮,就在槍上綁塊石頭練;先是練手槍,後來就練長槍;先練右手,後來又練左手,練得手臂腫了又消了,消了又腫了,終於拿著槍不抖了。可是不抖是回事,打得准又是一回事,既打得准又打得快更不容易。我練著練著,慢慢悟出了這其中的道理:這打槍和畫畫,看起來是一文一武的兩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其實其中都只有一個奧妙:心要沉,手要穩,開槍的那一瞬間就好比畫畫兒畫到了關鍵之處,一定要屏住呼吸,千萬慌亂浮躁不得。看來古人所說的萬物相通於心這句話,真是有道理。

  我們的子彈寶貴,瞄準練得八九不離十了,才開始練實彈。沒多久,我就宣佈可以考試了。那天,夏林、金積成和雙槍隊的好多隊員都來了,玉璧在一邊遠遠地站著,抱著雙手也不說話。

  夏林問:「大姐,你今天打什麼?」

  我說:「隨便你。」

  於是夏林就開始在幾個小樹樁上擺石頭。我退到百步之外,叭叭叭幾槍,那幾個小石頭便飛得無影無蹤了。有人不服氣,直喊退遠點退遠點!於是我又退,又打,又把石子打飛了。人群中「轟」地一下子炸開了,有人說她沒練幾天嘛,怎麼就……又有人說其實也不算什麼,我們平時都是打香火頭,只是這大白天,香火點著了也看不清;不過一個女人,又沒有練多久,能打成這樣也不容易了。

  我一聽,回過頭去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心裡窩火得要命。一抬頭,看見槍聲驚起的一群麻雀,正繞著樹林子飛呢,一抬手,「叭叭叭」三槍,便打下一隻小麻雀來。人群裡「嘩」地響起了一陣掌聲。我卻急了,頓著腳說:怎麼三槍才打下一隻!說著就換了左手,大聲說:「不算不算,再來,夏林,快幫我轟麻雀!」

  夏林伸手按住我的槍,說:「算了吧,大姐,早就曉得你的左手比右手打得好。你要是再三槍打下四隻來,叫我們這些男子漢的臉往哪裡放嘛。你看看大哥,眉毛都笑彎了。」我一回頭,玉璧在一邊笑得合不攏嘴,手一揮說:「行,今天我們大家給你開個慶功會,慶祝我們的隊伍裡,又多了一個女神槍手!」

  我的槍法,就這樣練出來了。在以後的幾十年裡,它使我受益匪淺。

  不久劉鐵回來,傳達了上級的指示:在敵人四面包圍的情況下,我們大隊人馬在山上,以後的困難會更多,因此除了少數骨幹之外,其餘的都要化整為零,分散隱蔽。那天晚上,一大批起義中表現突出的骨幹舉行了入黨宣誓。劉鐵在宣誓儀式上宣佈:華鎣山農民自衛隊正式成立,劉鐵任政委,廖玉璧任隊長,下面三個分隊,由金積成、夏林、譚之中分別任分隊長,陳亮佐協助玉璧工作。劉鐵還宣佈,從現在起,我們華鎣山窮苦人民自己的隊伍成立了。我們不再依靠地主士紳們來打天下,而是要在共產黨的領導下,靠我們自己。我們這支隊伍以黨員為核心,黨員們一部分隨下山的群眾一道,分散到各鄉各場去開展農民協會工作,另一部分和玉璧留在山上,以圖後計。

  堅持在華鎣山區的最後一支起義部隊,就這樣遣散了。北風吹著遍地衰草,我們目送下山的弟兄們,誰也沒說話。起義以來,他們跟著玉璧出生入死,打岳池,攻鄰水,打得軍閥焦頭爛額。可是現在,他們卻這樣默默地走了,我的心裡,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我還是負責後勤供應,因工作的特殊性,不能暴露身份,沒有參加那天的宣誓儀式。

  羅澤洲占了順慶以後,又忙於劉湘和劉文輝叔侄的「二劉混戰」,聽說廖玉璧把剩下的幾百人都遣散了,正無後顧之憂,於是把圍山的隊伍也撤走了。

  【吃茶評理】

  仗火雖然停了,但對玉璧的通緝令和封產令還沒取消。最近聽說黎梓衛新團總劉月波夥同一個土豪團政江豪元,把玉璧的母親捉去關在碉樓裡,揚言要三千大洋才放人。玉璧成天陰著臉,人都急瘦了。

  一天,我正和夏林、金積成在樹林裡練打槍。劉鐵把我叫去,說有一個重要任務給我:下山去把婆婆和家產奪回來。我聽了覺得有些不妥當,現在山上這麼困難,咋能先去顧我們個人的家產和老母親?劉鐵說:「玉屏,你們別以為這是你們的私事,這也是我們的一著棋啊。你想,現在好多人都跑了,躲了,山上剩下的這些人,多數都是扯紅了的,長期孤守在深山古廟裡,就會變成聾子瞎子,只好等著挨打。我們都想好了,玉璧被通緝雖然對你有影響,但你畢竟沒有完全扯紅。你的關係多,做事膽大心細,如果這次能借救母之事,想辦法在黎梓衛站住腳,爭取今後的公開活動,我們的處境就會大大改變。」

  我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就問怎麼辦。劉鐵說:「查封令通緝令都是劉瑞文逼著前任縣長幹的。現在劉瑞文被羅澤洲撤走了,縣長也換了,聽說新上任的縣長是一個封建禮教很重的老頭子,對情況不熟悉。再說救婆婆,爭財產,也是作媳婦的本分,一定會得到鄉親們的同情。只要你沉住氣,不驚不詫,他們摸不透你的虛實,諒他們也不敢對你咋樣。」玉璧聽了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老劉啊,你真不愧是個搖鵝毛扇的孔明。」

  我望著玉璧,就沖著他多日不見的這一笑,冒這個風險也值得。

  第二天,我帶著譚之中等六個兄弟,坐滑竿下山了。玉璧送了我一程,然後去了重慶。

  農曆三月的華鎣山,夜風依然寒氣逼人,滿山竹木茅草在風中此起彼伏,滾出陣陣濤聲。我由兩個兄弟抬著,大家飛快趕路,午夜時分才趕到太陽坪。

  自從去年下了張玉如的穀子之後,有好幾個月我都沒回家了。羅澤洲的隊伍來抄過好幾次,婆婆被劉月波他們拉走以後,屋裡稍稍值錢的東西都被搶走了。弟弟不敢回家,弟媳一見我就哭著埋怨。院子裡的人都來了,見面就數落羅澤洲的隊伍和土豪劣紳們是如何張狂。參加過起義的年輕人在家裡蹲不住,都想上山去找廖大哥……我強壓著心中的火氣,送走了鄉鄰們,然後打起火把,和譚之中一起去找鄧大爺鄧百光。這位黎梓衛街上義字號的袍哥大爺和我沾親,出身倒也貧寒,手下一百多個兄弟夥,也還有點正義感。去年起事時,他也在關帝廟賭了咒、喝了血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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