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一


  我站出來說:「我去!」

  玉璧看看我,沒開腔。

  我說:「怕什麼,還要帶上這麼多的人呢。你要是不放心,就把你的那支德國造給我。」說著一伸手,把他腰間的槍扯了出來。

  玉璧沒想到我會來這麼一手,忙說:「你怎麼能這樣!」夏林在一邊說:「大哥你就放心吧,有我和老金在,還輪得著她去動槍動炮嗎?」

  玉璧沒辦法,只好同意了,盯著這支自己最喜愛的槍,嘴裡嘮叨著什麼我們的槍來得不容易,要像愛護生命一樣愛護它呀;什麼人在槍在,人亡槍毀,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呀……我拿著那支精巧的「德國造」手槍,翻來覆去地看,高興極了,嘴裡直說:「曉得了,曉得了,你這個人,話咋這麼多啊?」說著就忙去換衣服。

  我仍然是大少娘的打扮,穿一件團花緞子短襖,和金積成、夏林一起,帶了二十多人,一起下山了。自己帶槍下山,還是第一次,我興奮得不得了,坐在滑竿上,走啊走的又把槍摸出來,用手帕把它擦得亮晃晃的,巴不得迎面來幾個敵人打上幾槍。快到石龍場了,金積成看我還在玩槍,就招呼我快收起來,說是讓人看到麻煩。我說:「那有啥了不起?碰到就打嘛,打倒幾個算幾個,免得你們那廖大哥看不起我。」說著又做了個瞄準的動作。

  夏林笑我說:「你那樣子就想打仗了?硬是爬都沒學會就想飛,看打到自己的腳喲。我可是在大哥面前下了保證的。」我一邊瞄準一邊說:「莫說得那麼神秘,打槍有什麼了不起!你們成天乒乒乓乓的,看也看會了嘛。」

  金積成聽了,一笑,正要說什麼,夏林接過話頭,轉過身去對他說:「就是就是,老金別看你我都是隊裡數一數二的雙槍手,等大嫂練神了,說打你老金的鼻子就不打你的眼睛……」說得大家哄堂大笑。

  走到石龍場,天已經黑盡了。我們把一萬五千發子彈裝好,雞就叫頭遍了,上山還有五十裡路,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趕過敵人的卡子。漆黑的夜,雖然沒人說話,但我們二十幾個人的腳步聲也夠響的,惹得一路上院子裡的狗汪汪直叫,一家的狗叫起來,家家的狗便叫成一片,叫得人心裡發緊。眼看天已經粉粉亮了,過了前面那個山坳,就是我們的地界,我松了一口氣,可是又覺得這一趟就這麼輕輕鬆松地過來了,真有些可惜。

  突然,路邊竄出兩個兵來吼道:「啥子人?」

  「是趕場賣苞圠的。」前面的金積成答道。

  「趕場咋會這麼早?」

  「老闆叫我們早點賣了,還要回去做活路。」

  那兩個兵看見我們這麼多人大搖大擺地趕路,手一揮,就讓我們過去了。夏林緊緊跟在我後面,小聲叫我不要慌,說著就和我一起,埋著頭從那兩個兵面前走過。

  「站住!」

  一個兵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著我。夏林連忙湊上去,點頭哈腰地說:「長官,這是我大嫂,我哥這兩天忙,叫我順便把她從娘屋裡接回來。鄉下女人,沒見識,你哥子抬個手……」

  一個兵怪眉怪眼地說:「鄉下女人?我看比城裡的少奶奶還嫩氣呢。你那大哥也是,把這麼漂亮的一個女人交給你這樣標緻的小叔子,就不怕她跟你跑了?」

  此時我已經走出了十幾步遠,一聽這話,心頭火起,突然想起身上的槍,一撩衣襟拔出來,揚手就是一槍。

  槍沒響。我一愣,才想起沒有開保險,連忙用拇指一頂上了紅槽,接著就摳動了扳機。槍響了,後挫力震得我手臂一麻,我驚叫一聲,就要丟槍。說時遲那時快,趕上來的金積成一下子捏住了我的手連同那支槍,連摳了兩下扳機,然後拉著我轉身就跑,喊了聲:「老夏,你掩護!」

  夏林是何等眼快的人,此時早已幾槍放倒那兩個兵,指揮大家撤退。槍聲驚動了山坳那邊我們的人,連忙火力掩護,把我們接了過去,兩邊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夏林和金積成將我安排在一個山崖邊,叫我莫出來,就參加戰鬥去了。我才沒有那麼老實,隨手抓起一支槍,也伏在一塊石頭後面打了起來。

  我們居高臨下地正打得熱鬧,忽然聽得身後一陣呐喊,我們的隊伍趕到了。玉璧舉著一杆紅旗,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左右揮舞。我一看急了,忙跑上去拉住他:「哎呀,打得這麼凶,你還站在這裡舞旗子,不要命啦!」

  玉璧回頭一看是我,氣不打一處來:「我這是指揮!你還在這裡幹什麼?半罐水,只曉得給我惹事!」

  我心裡委屈,一轉身又拿起槍,狠狠地打了起來。半罐水半罐水,難道我陳玉屏就只是個半罐水的料?這打仗有什麼了不起,今天我就要打個痛快……敵人被打退了,山坡上到處擺著死人。大家都去撿槍,收子彈,有的還去剝死人身上的衣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我看著地上的幾十具屍體,突然覺得有些害怕,想起那些吊古戰場的詩文,不由得說了一句:「活生生的人被打死了,好殘酷啊。」

  這話被剛剛下來的玉璧聽到了,他冒火連天地說:「這是戰場,你不打死他,他就要打死你!起事以來,他們打死了我們多少弟兄,你還在為他們發慈悲,真是小人恩惠,白白耗費了我兩夾子彈!」

  當著那麼多的人,我哪裡受得了他的態度:「我又不是你的出氣筒,打了你的子彈有啥子了不起,我去撿來賠你就是。」說著就壯起膽子,要到死人身上去扯子彈。

  夏林背著三支槍過來,一看見我就說:「哎呀,大嫂,你是咋個在打仗的喲,一身盡是稀泥巴。你看我們這些人,哪個像你?」

  我正在氣頭上,沖著他沒好氣地說:「什麼大嫂大嫂的,今後一律叫我大姐!」

  果然,以後他們都叫我大姐了。

  那天晚上我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老是「半罐水半罐水」的。半夜裡,我悄悄爬起來,從枕頭下面摸出玉璧的那支槍,輕手輕腳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玉璧問了一聲:「你幹什麼?」

  我嚇了一跳,站住了,半天才賭著氣說:「我要去練打槍。」玉璧聽了,不說話,坐起來穿好衣服,拿上另一支槍,說走吧,跟我一起出了門。我們一起來到營地後面的小樹叢裡。四面死一樣寂靜,漆黑,一隻「鬼燈哥」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謔謔謔地陰笑,嚇得我身上一層一層地起雞皮疙瘩。

  玉璧帶我走到一片空地上,叫我站住,自己卻走到前面一棵孤零零的大樹前,點上了一支香,然後過來,指著鬼火一樣忽閃閃的香火頭對我說:「呶,手這樣伸直,別抖,眼睛從這裡穿過這準星看出去,三點一線,瞄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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