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〇


  「最氣人的是尹元亨,他本來就與你們不和,一聽說你要去,就愣眉瞪眼地說:『現在到處都在捉拿他們,還敢來向我借錢,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跟陳玉屏說,知趣點遠方發財,不然莫怪我對不住人……』」

  二姐頓住話頭,歎了口氣勸道:「算了吧,玉屏,有衣穿有飯吃的,還去革啥子命喲。」

  正在生病的姨媽拄個拐杖出來,咳咳喘喘地說:「屏兒啊,你們那夥十個人九條心,謹防有人把你們賣了喲。再說你年輕輕一個女子,成天抛頭露面在外頭跑,現在到處大佈告出起要捉拿你們,這樣鬧下去如何是了哦!」

  當時我想到的倒不是如何是了,而是任務完不成回去無法跟劉鐵和陳徙南作交代,在玉璧面前也直不起腰。不到黃河不死心,既然來了,就不能空著手回去。我決定親自去找大地主周懷堂。他是陳徙南的好朋友,陳徙南給他寫了一封信,找他借一萬元,願拿自己的田作抵押。

  吃過晚飯,我穿上二姐的一套雪青色的細毛葛衣服,和金積成、二姐一起去順梁寨。二姐喊開寨門,我們拐進了周懷堂的黑漆門大院。這是一座走馬轉角樓的房子,廳房裡燃著明晃晃的煤氣燈,老遠就聽見搓麻將鬧哄哄的聲音。我問二姐他家什麼喜事,二姐說沒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這樣。

  我們走進周懷堂的房間,他正躺在床上抽大煙,聽說我是東南大學的學生,又見我穿得很闊氣,連忙站起身來,讓座叫茶。這時門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二姐說:「周大老爺,玉屏有話跟你說,人多了不方便。」周懷堂吼開了門外的人,順手關上了門。

  我拿出了陳徙南的信。周懷堂看完了信,黃泡臉頓時塌了下來,搖著頭長歎一聲:「這次仗打得不好啊,岳池沒有攻下來,羅澤洲又派來大軍包圍。原想你們起事成功了,大家少繳些款子,現在我看算了吧。再打下去,勞民傷財,你們受不了,我們更受不了……」

  周懷堂說話的時候,口水幾乎濺到我臉上,鴉片煙的臭氣沖了出來,我直想發嘔。我裝作喝茶,移到桌邊坐下,正色說道:「周先生,去年羅澤洲派你六萬元的指名捐,你沒出過一分半厘,請問這是誰的功勞?」

  周懷堂臉上一陣尷尬,換了口氣說:「當然當然,我沒有受到軍閥的敲榨,應該感謝廖大隊長;這次羅澤洲預征的所有糧款、債券和一切苛捐雜稅,也由於廖大隊長和陳徙南起事而歸罷免,這些功德我們資馬十二場的士紳和百姓們都是感恩不盡的。如今民軍有困難,我們當然應慷慨捐助,只是我眼下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就是當賣,也得找個主嘛!」

  金積成在門外早已聽得不耐煩,闖進來把手槍往桌上一拍:「周懷堂你少囉嗦,乾脆一句話:是要命還是要錢?」

  周懷堂嚇呆了:「這……這,這是怎麼回事?」「什麼事你自己明白,老子們在外面拚命都受得了,你躺在這屋裡吞雲吐霧,還說什麼受不了……」

  二姐連拉帶勸,把金積成拉出去了。有道是水不激魚不跳,像他這種老滑頭,金積成這一下也有好處。我說:「周先生,你別怪這位弟兄火氣大,他們為了你們免受軍閥敲榨,在前方挨饑受餓,你們卻在家裡大吃大喝,還有說不完的風涼話。不過你也是個明白人,要是起義軍真的撤走,羅澤洲回來知道了你和陳徙南的關係,那時候莫說是六萬元,就是傾家蕩產他也不會饒了你。」

  他聽了一驚,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接著說:「有個活生生的例子,你可能也聽說了。天寶寨的士紳林太昌你知道吧,為了繳納捐稅,挨打受氣,當盡賣絕,最後連妻子也成了抵押,被羅澤洲派人拉走了,現在只好沿街討飯。周先生,到了那時候,恐怕後悔也來不及了……」

  周懷堂的老爺氣派沒有了,連連說:「我曉得我曉得,只是眼下,眼下手邊實在是沒有現款啊。」

  我見他還想拖延,一下子站起來說:「誰不知道你周大老爺的底細。穀子堆得山樣高,十年以上的陳土少說也有萬把兩,只要你肯開口,要不了一杆葉子煙工夫,就這寨子裡少說也要送個三萬五萬來。你若是信不過陳徙南,我拿田來抵押;若是信不過我,就用我二姐的田來抵押,我的田給她。」他被逼得沒法,只好說湊湊看,說著就要往外走。金積成用槍一擋,指著門口圍著的那些男男女女說:「周老太爺,這點小事,就讓他們這些奴才去辦吧,我們大嫂難得來一回,你老太爺陪著,好好擺一會兒龍門陣。」周懷堂聽了眼睛一愣,半天才一頓足:「都是些死人嗎?還不快去給他們拿來?一萬!」

  第二天,我叫二姐找了幾個可靠的人來,將周懷堂送來的銀元分散裝在兩副挑子裡,表面放些小菜,裝著趕場回家的樣子。剩下的銀元綁在身上,滑竿裡面也放了些,等到天黑才上路。趕到蘇台寺,已經快三更天。我將款子交給了陳徙南,談了全部經過。陳徙南很高興地說:「勞苦功高,勞苦功高,我這個侄女硬是不簡單,兩件事情都辦得漂亮!」

  我聽了這話,心裡有些飄飄然,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玉璧,不料他卻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還要學會打槍才行,不然太冒險。」

  這個廖莽子娃!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不會打槍又怎麼樣?難道我就一輩子不會打槍了?

  天氣漸漸冷了,雪下得很大。羅澤洲的大軍步步進逼,義軍卻連連敗北。原來答應支援的劉湘不但不出兵,反而趁機擴大地盤,佔領了鄰水縣;羅澤洲放出了空氣,說只打陳徙南和廖玉璧,其餘的概不追究,帶人帶槍反水過去的有賞有官做,撒手不幹的保證生命安全。一些來歷不明的人,在那些地主、土匪出身的首領中間活動,隊伍中人心開始渙散。十一月,在玉璧等人的一再催促下,陳徙南和劉鐵在華鎣山下的大溪口舉行會議,召集團參謀以上的幾十個首領商量對策。會上玉璧和屈元亮幾個黨員主張堅持到底,而一些土匪出身的首領鬧著要散夥,還有的主張「順水推舟」,與羅澤洲議和,接受招安……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幾天以後,義軍中一直按兵不動的何生在西關叛變,投降了羅澤洲;攻打岳池一戰中損耗最大的龔冠一把他的隊伍拉到順慶、蓬溪邊境,又扯起了他的「棚子」。在起義中屢屢壞事總是嫉妒玉璧的黎梓衛兩個豪紳伍建中、駱雅洪,拉上陳徙南去重慶投了劉湘,不料他們手下的民兵,大多是資馬十二場的人,誰也不願背井離鄉去為軍閥賣命,其中有個叫陳仁勇的既是陳徙南的侄兒,又是玉璧的幹將,他在民兵中一鼓動,一下子就有九十多個民兵帶槍跑了回來,以後又陰一個陽一個地溜走。兵都跑光了,劉湘認為自己受了捉弄,下令捉拿。結果駱雅洪被關了監,伍建中逃到萬縣,陳徙南深夜化裝出走順慶,後來被羅澤洲殺害。

  眼看大勢已去,手中已有千把人並且武器精良的屈元亮,帶著他的人馬到長壽縣范紹曾處暫且安身,以圖後計。曾經轟轟烈烈、震動全川的川北民軍起義,就只剩下玉璧帶著他那二百多人的基本隊伍,堅持在華鎣山上。

  十二月初,吳玉章和劉伯承策劃已久的順(慶)瀘(州)起義在順慶發動了。羅澤洲趁起義部隊立足未穩,出動大軍佔領了順慶,並把大本營也遷了過去,可是圍在華鎣山的敵人並沒有撤走,隨時都可能上山圍攻。玉璧帶著弟兄們在冰天雪地中堅守,子彈、藥品、糧食都快沒有了,就派人拿著我從周懷堂那裡要來的款子,急著到重慶去買子彈。

  不過十來天,子彈買好了,已送到石龍場,來信叫山上趕快派人去接。大家聽到這個消息都很高興,玉璧自言自語地說:「派誰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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