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玉璧長歎了一聲,說:「是啊,現在好多地方,水上都開始行汽劃子機輪船了,我們這渠河上,還靠著他們拉纖。」

  我說:「為什麼?是船老闆們不願用汽劃子嗎?」玉璧看著那些縴夫,說:「怎麼會不願意,可是那都是科學,是革新,需要有人來提倡,來扶持,來為它而奔走呼喚。如今川內軍閥們各據一方,忙的是派糧派款,巧取豪奪,打內戰,搞得民不聊生,誰還有心來做這些啊!這樣下去,我們四川,我們中國,怎麼富強得起來,怎麼會不受外國人的欺侮!」

  我的全部興致,一下子被這些在江河上拉了千百年的縴夫們,打消得乾乾淨淨的。

  到了重慶,我們在離千廝門不遠的匯元客棧住了下來。一放下東西,我和玉潔就忙著要上街去看稀奇,可是卻被玉璧他們攔住了。我坐在旅館裡等著船票,心裡悶得慌,咕嚕著說:「岳池城裡那麼封建的地方,我都不怕,怎麼到了這樣文明的大城市還上不了街了?」玉璧卻說:「你呀,就是簡單,以為這大城市就比鄉下好了?」

  這天晚上,我和玉潔突然被隔壁間一個女孩子的慘叫驚醒,連忙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就要去看出了什麼事情,誰知一打開門就被玉璧堵了回來。第二天,我們才知道是軍閥姦污了一個小姑娘。客棧裡洗衣服的大嫂只是搖頭,說:「這些事情,多啊,多得很,不稀奇。重慶這地方,就這麼糟。」

  我完全沒想到這個自己嚮往很久了的大城市,會是這個樣子,心裡真是有些害怕,成天腳跟腳地跟著玉璧,一步也不敢離開,就這樣在旅館裡呆了三天,終於等到了船票。我們都高興得不得了,收拾著起身要上船,玉璧卻突然說:「我不坐這趟船了,你們和遠光大哥先走,我要到成都去會一個朋友,然後再來南京。」

  我一聽心裡就不高興:「什麼不得了的朋友,比我還要緊?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你就放心我一個人走?你那朋友的事情,給他寫封信去不成嗎?」

  一向讓著我的玉璧,這次卻只是溫柔地笑笑,一邊繼續收拾他的東西,一邊說:「那咋行?我跟人家約好了的,總不能不守信用嘛!再說也去不了幾天,很快就會趕上你們的。」說著悄悄地吻了我一下,真的就一個人走了。

  我在大舅家,歷來都是大家聽我的,沒想到結婚才幾天,玉璧就這樣對我,氣得我真想大哭一場。可是我哭不出來。人,是我頂著那麼多的風風雨雨自己選定的,一結婚就吵架,豈不是讓人家看笑話?

  我看著他的背影,咬咬牙,只好和玉潔表姐他們一起起身了。到了宜昌,我們在旅館裡等著換船,忽然聽見樓下鬧哄哄的,就跑出來扶著欄杆看熱鬧。只見樓下站著一群穿得漂漂亮亮的女人,其中一個在哭,另一個氣勢洶洶地揮著鞭子要打她,其餘的人拉著那個在哭的女人,拿著幾朵珠花勸她戴上,旁邊圍著一群歪戴帽兒斜穿衣的爛丘八。我們正在奇怪,不料其中的一個兵猛一抬頭,突然指著我們大聲喊道:「嘿,這上面還有兩個好的!」說著便一窩蜂擠上來一二十個,七手八腳就要拉我們下去。

  我和玉潔嚇壞了,一邊掙脫一邊大聲喊救命。剛剛從外面回來的遠光大哥和岳剛聽見喊聲,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樓來,沖進那些爛兵堆裡就和他們打了起來。接著老闆帶著兩個夥計也趕來了,說了一大堆好話,半是推拉半是勸的,才把我們救了出來。老闆松了口氣,看著驚魂未定的我和玉潔說:「你們這樣的年輕女子,怎麼敢出來到處露面?這些爛兵,什麼事幹不出來啊!」

  我聽了這話,心裡更加委屈,要是玉璧在我身邊,我怎麼會受這樣的欺侮。

  多少年之後,我才知道玉璧在高師讀書時就已經參加了CY(社會主義青年團),那次丟下新婚燕爾的我,也實在是不得已,他是去成都轉組織關係的。

  一個黃昏,船駛進了下關碼頭,南京終於到了。看著江面上那些飄飄揚揚的外國旗,想著一路上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我的心頭沉重得很,只是覺得這個亂糟糟的社會,真是該改造。可是怎麼改造,由誰來改造,我卻不知道。古書上有過「移風易俗,君子之德為風」的說法,我真希望什麼時候出來個聖人,一夜之間一切都會變個樣子。

  不管怎麼說吧,南京畢竟是我生命中的一塊綠洲,我期望一切都從這裡重新開始。

  我們到南京快一個月了,玉璧和他的兩個朋友才到,大家投入全部精力複習功課,準備投考學校。每天早晨四點半鐘,我們就到東南大學農場裡去讀書。這個農場在東南大學後門的北極閣,樹林茂密,青草綠茵,一條小溪向東流去,溪上一座小橋,橋下的荷花開得很好,陣陣清香沁人心脾。來這裡讀書的人很多,我和玉璧認識了黃明、何超騰、何幻生等一批好朋友,這年秋天,我們幾個一起,都進了南京東南大學。雖然很多人勸我學美術,我自己還是想教書,就考入了教育系;黃明在文學系,超騰在政治經濟系,遠光和玉潔表姐則轉到上海考美專和文科去了。只有玉璧不知道發什麼瘋,那麼好的成績,卻去考了體育系,說是中國人身體太差,學體育把身體練好了,才不受帝國主義的欺侮。進了大學,學習更緊張了。

  我和玉璧白天各上各的課,晚上要做功課,餘下的時間玉璧他們還常關在黃明和超騰房間裡開會,忙得連夫妻倆說話的時間都沒有。當時我並不知道黃明是學校共青團的書記,只知道他家裡很窮,沒錢供他讀書,他自己辦了個刊物叫做《學詩》,就靠這個刊物賣點錢來維持生活。黃明這個人,平時對人熱情謙和,可一旦爭論起什麼問題來,卻是水清見底,不由得你不佩服。見他常和玉璧、超騰一起開會爭論,我也想聽聽,但每次他們都把門拴上。有次不知咋的,一推門就開了,我便走了進去,他們一下子慌了,手忙腳亂地收拾桌上的書呀本子的。我覺得奇怪,就問他們在開什麼會,他們你看我,我看你的,支支吾吾說是在開讀書會。我一聽很高興:「讀書會呀?我也來參加一個吧!」說著就坐了下來。他們口裡說歡迎歡迎,可是接下來一個個都不開腔。我啞坐了一陣,玉璧不高興了,瞪了我一眼:「你今天不做飯了?」

  我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站起來轉身就走了出去,心裡卻窩火得要命。看來他們是有事情瞞著我,可是我哪一點又不值得他們信任呢?他們是學校裡的進步分子,難道我就不進步嗎?我和你廖玉璧自由戀愛,和劉灼山作鬥爭,這些都不算進步?做飯做飯,你廖玉璧和我結婚,就想找個做飯的?!

  寒假,玉璧接到岳池縣郵政局長熊堯蓂的信,回了一趟家,正月間還沒回來,一封上海的郵件又到了。我想一定是玉潔表姐和遠光大哥來的,就把信拆開,誰知裡面是兩本《嚮導》雜誌,還附了一封短信,上面寫著「簡文兄,上次委託之事,不知辦妥否……老肖大哥問你好」,剩下的文字,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說的什麼。我心裡更奇怪了。這廖簡文,是玉璧在家鄉的小名,在這裡是沒人知道的,何況這人的簽名我也不認識,還有什麼老肖大哥。

  沒兩天,玉璧回來了,我把信交給他,還沒說話呢,他就火冒三丈:「你為什麼要拆我的信?」

  我莫名其妙地說:「信有什麼拆不得?又不要你的。」「你今後不要拆了。」

  我想起他平時對我東躲西藏的樣子,一賭氣說:「我偏要拆,拆了又怎樣?」

  「拆信不道德,你不知道嗎?」

  「呵,這就算不道德了?那天下不道德的事情多得很呢!我問你,這信是誰寫給你的?老肖大哥又是哪個?你成天什麼事情都瞞著我,還說我不道德,我怎麼不道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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