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評梅(12)_學達書庫

一二

　　「評梅，是我！」

　　高君宇目光銳利，從評梅靜穆沉思的神態中，他仿佛看到一縷淡淡的清愁，飄逸而出，他心中又是一怔。他不禁看定了評梅，這時月已升至中天，月光像一道潔淨的流水，像一層淡淡的晨霧，披灑在評梅那張鮮嫩而略蒼白的面孔上，顯得特別柔和、莊嚴、神聖。她的典雅，她的文靜，像一道愛的激流，湧進高君宇的心田。她的一切都使他激動，使他愛慕。

　　評梅看出了高君宇那雙眼睛飽含的深情，以及他掩飾自己這種感情所做的克制。她迅速地扯到別處：

　　「嗨，君宇，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呀？」

　　「哦！這是，這是」君宇也回過神來，「這是為了慶賀你喬遷新居，我抄錄了古人的幾句話，寫成個小條幅，送給你的！」

　　「真的？！拿來我看看。」評梅歡喜地接過條幅，展開念道：

　　「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台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孔子雲：何陋之有？」後面還有結語：癸亥中秋君宇恭錄唐劉禹錫名篇敬贈評梅。

　　評梅讀完，幽默地說：

　　「君宇，真是謝謝你。我要把它掛在臥室的牆上，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爐香，一天念它三遍，讓我自己成為一個有德有能的人，才能對得起這條幅！」說完，笑了起來。高君宇也笑道：

　　「你可真會開玩笑。不過，我真的覺得，這篇《陋室銘》的內容，和你現在的住處很貼切！」

　　評梅不笑了，她說：「君宇，今天中秋，我要在這座古亭裡，設宴招待朋友。不過，你可不要以為我在這大擺宴席，我沒那麼闊，我只不過在古亭裡請朋友們來吃菊花面，來喝玫瑰酒，來賞中秋月。」

　　「好啊，有我的一席之位吧？你這兒很有詩意啊！」

　　「當然，呆會兒小鹿來了，咱們就開席吧！」

　　「可惜，這麼好的圓月和美酒，我沒這個口福了！」

　　「怎麼啦？」

　　君宇沉默了一會兒：

　　「待會兒，我就要去西山療養院療養。」

　　評梅一怔：

　　「怎麼，又咯血了嗎？」

　　「沒有，不重。」

　　評梅一時不知怎麼安慰他才好，她轉過身，望著遠處浩渺不可知的天空。

　　兩個人一時都愣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不知什麼時候，小鹿從後面鑽了出來，突然哈哈一笑，把高君宇和石評梅嚇了一跳，評梅使勁地瞪了她一眼：

　　「死鹿鹿！怎麼沒讓老貓把你叼走？跑這兒來嚇我！」

　　小鹿嘻笑道：

　　「哼！我讓老貓叼走，誰來給你作伴？誰給你解悶？誰來幫你佈置結婚的新房？」

　　小鹿這不經意的一句話，使評梅心情又黯淡了，她神色有些慘然。對於一個抱定獨身主義的姑娘來說，小鹿的話，無疑是殘酷的一擊！

　　君宇和小鹿都發現了評梅的情緒起了變化，小鹿又想辦法逗評梅，讓評梅作詩，評梅纏不過她，只好隨口吟道：

　　使命！
　　令我離了舊巢，
　　把人間的餘恨都留在夢內。
　　將振盪著銀鈴，
　　曼聲低歌；
　　走向人間！
　　喚醒那沙漠上沉睡的青年！
　　指導他去開闢人間的樂園。
　　一切人世間的一切，
　　我不知何所憎，何所愛？
　　上帝錯把生命花植在無情的火焰下，
　　只好把一顆心，
　　付與歸燕交還母親；
　　剩這人間的軀殼，
　　寧讓他焚織成灰！

　　最後，評梅和小鹿終於挽留了高君宇，吃完月餅，喝了點酒以後，高君宇才離去，評梅有點戀戀不捨的感覺，然而又立即被她自己否定了。但她確實感覺空曠，失落，這究竟是為什麼？評梅真的歎息了！

　　她又想起那天送廬隱去南方時，臨上車時，廬隱硬是阻止她的打擾，說下了這樣的話：「評梅，我要走了，以後在北京，只有小鹿陪伴著你啦。臨分手，我想說幾句離別的話，也算是我對你的希望。評梅，高君宇是個什麼樣的青年，咱們暫且不說，你不願把愛情輕易交付給人，這無疑是對的。但這是輕易的拋擲，則更是荒唐！你抱獨身，不但得不到舊禮教的同情，也得不到吳天放的賞識！反而會恥笑你的懦弱，奚落你是個不能勇的叛逆者！評梅，稍縱即逝的青春和愛情，你不能這樣輕易揮去，你應當用全力去捉住它，系住它，不要讓它悄然逝去，遺悔終生，抱恨千古！」

　　評梅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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