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評梅(7)_學達書庫

七

　　「是的，消沉！」高君宇眼睛放射著嚴厲而不乏真誠的光芒，「用在人前的歡樂瘋狂來掩蓋自己內心的痛苦，至少是軟弱的表現。你有著極度的痛苦經歷，但是你把這用在冰場上尋找暫時的暈醉，一時的刺激來消化，只能是欲蓋彌彰，自欺欺人！」

　　評梅愈發愕然！

　　「朋友！振作起來，不管你有什麼痛苦、煩惱，把它說給我，讓我做你真誠的朋友，你把憂愁分給我，你就減輕了一半痛苦。好嗎？」高君宇說這話的時候，眼裡含著笑，他的眼裡閃著溫和誠摯的光，讓人覺得踏實，可親！

　　評梅被感動了！她抬眼盯著高君宇，他並不漂亮，有點瘦，臉上也很瘦，眼睛不大，但他眼睛有一種威懾力量，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真感人。她想起第一次在同鄉會上，吳天放說他很具有煽動性，也許他就是一團火，讓人不自覺地朝他靠近！

　　「唉！朋友，你何必要來找我？你何必要闖入我心靈的苦海裡，自尋煩惱呢？」評梅歎氣道。

　　「我說過，我不願意朋友沉淪在苦海裡。」

　　評梅的兩眼浮現出柔和的感激之情，不覺流下淚來。

　　「別哭，別哭，有人來了！」

　　果然，有人向他們這邊跑過來，原來是小鹿。評梅把他們互相介紹認識以後，小鹿便問道：

　　「哦！你就是北大英語系那個大名鼎鼎的高君宇啊，聽說過。聽說你的演講很出色，上次沒趕上，這次一定要聽！」

　　高君宇客套了幾句。三個人便從北海出來，沿北池子北口往南，出南口往西，經過中央公園。高君宇要請她們去中央公園玩。小鹿不等評梅答話，就同意了，拉著評梅一起走。

　　他們過了「公理戰勝」牌坊，兩旁古槐鵠立，松柏蒼翠。紫色的古藤，纏繞在千年古柏上。若是在花開的夏秋之交，應該會比冬日更有清幽古雅的情趣。

　　「來今雨軒」在內壇牆的東南角，大廳五間，四面出廊。小鹿剛來北京沒有幾個月，對什麼都感到新鮮。她仰臉觀看「來今雨軒」幾個字。怪！名勝古跡，這個軒那個亭，多是三個字的這裡卻是四個字的。小鹿問評梅，評梅沒有理她，又問君宇，君宇告訴她：

　　記得唐朝大詩人杜甫，一度被唐玄宗賞識，很有做官的希望。於是人們便爭先恐後和杜甫交往，一時間真是門庭若市。後來杜甫做官的消息沉寂了，人們便不再和他來往了。於是，又門前冷落了。杜甫當時閒居長安，貧病交加，一位姓魏的朋友冒雨去看他，他很感慨，便寫了一首詩表示感謝。詩前有個小序，序曰：「秋，杜子臥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

　　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舊雨」，是指舊朋友；「今雨」是指新朋友。1915年修建這個「來今雨軒」的時候，是有相識的新舊朋友都來歡聚一堂的意思。

　　評梅聽了，心想：他今天請我們到這裡來，大概也有這個含義吧？也許還有更深一層意思？我與吳天放之事，想必他早已知道，以前去北大時，他一定見過我與吳天放的。心裡這麼想著，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小鹿聽罷，則高興地說：

　　「高君，我是梅姐的『舊雨』，那是沒有說了。

　　你哪？你是梅姐的『舊雨』，還是『新雨』？」

　　君宇說：「是『今雨』，也是『舊雨』。」

　　小鹿說：「所以，咱們必得到這裡來歡聚一下，才名副其實嘍！」

　　高君宇微笑著默認了。他看了看評梅，評梅似乎並未注意聽，也沒看他一眼，仍舊沉悶不語。她仍舊抑鬱不樂，從她悵惘的眼神中，可以感覺到她內心的苦悶與悲哀，她還是不說話。

　　小鹿的嘴卻閒不住，她一個勁地問這問那。

　　「高兄，看您這穩當勁兒，小時候一定挺老實吧？」她說。

　　「不，我小時候一點兒也不老實，只是有點傻，當地一些人，管我叫『二尕漢』，也就是傻小子的意思。」

　　「那麼，」小鹿又問，「你家中有妻子嗎？就是說，你結婚了嗎？」

　　評梅不知為什麼，心裡一抽。只怪小鹿說話太唐突，要惹高君宇難堪了。

　　高君宇坦坦蕩蕩，隨口就說：

　　「我結婚了，家中有妻子。」他的這個回答著實令評梅嚇了一跳。

　　「是父母包辦的嗎？」小鹿又問。

　　高君宇神色黯然了。他說：「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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