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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在一個普通而安適的環境裡,像你這種族類,卻可以把日子搞得甚富情趣,也可以無風起浪,演出你們的內心突破劇,不肯庸庸碌碌度日子,自甘把自己走向大化。我不知,到底這是太愛生命,還是什麼旁的東西。

  ——陳嗣慶

  三毛和荷西是一對患難與共的夫婦,最初的患難情是在營建「安樂窩」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

  三毛從下了飛機,見到在沙漠中短短三個月就大變了個樣的荷西的第一眼開始,便意識到,她馬上要面對的生活,並不是她理想中甚而含著浪漫情調的幼稚想法,而是一個重大的考驗的事實。

  三毛並沒有退縮,因為她有愛在支持著她,荷西的愛提供了她在沙漠中生活下去的物質力量,而她對沙漠的愛則是吸引她來沙漠探險、鼓勵她在沙漠中定居下來的精神源泉。

  初到沙漠,沙漠的一切在三毛眼裡都是美好的。就連那些在路旁借著千瘡百孔的大帳篷,總愛穿深藍色布料的沙哈拉威人,他們靠著駱駝和山羊過日子的生活,「只因風裡帶過來小女孩們遊戲時發出的笑聲,便把三毛帶入了另一個世界的幻境。對於他們的生活,三毛是高度讚美的——生命,在這樣荒僻落後而貧苦的地方,一樣欣欣向榮的滋長著,它,並不是掙扎著在生存,對於沙漠的居民而言,他們在此地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

  我看著那些上升的煙頭,覺得他們安詳得近乎優雅起來。

  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我的解釋裡,就是精神的文明。

  ——三毛《白手成家》

  可是,現實總歸是嚴峻的。

  當荷西問三毛對家的第一印象時,三毛回答他:「很好,我喜歡,真的,我們慢慢來佈置。」

  聲音近似於做作。

  家,究竟是什麼樣子,竟讓在荷西面前從不做作的三毛緊張到這種地步?

  家很小,有一個長圓形的拱門,正對面是一大片垃圾場,再前方是一片波浪似的沙穀,再遠就是廣大的天空;後面是一個沒有沙的高坡,有大塊的硬石頭和硬土。

  門一開,緊接著一條暗淡的短短的走廊,走廊盡頭,抬眼處是房頂的一個四方形的大洞,露出一方天空。

  有兩個房間:較大的,橫四大步,直五大步;小的一間,放下一個大床以後,只有進門的地方和手臂那麼寬大的一條橫的空間。

  廚房只有四張報紙平鋪起來那麼大,有一個水泥砌的平臺,一個汙黃色裂了的水槽,打開水籠頭,流出來幾滴濃綠濃綠的液體,沒有一滴水。

  浴室是除了母羊之外,惟一讓三毛感到驚喜的地方,她發現了一件達達派的藝術產品:白裕不實際去用它,它就是雕塑。

  整座房子,地是糊得高低不平的水泥地,牆是空心磚,上面沒有再塗石灰,顯著空心磚原本的深灰色,磚塊接縫處的幹水泥赤裸裸地掛著。燈泡光禿禿地呆著,電線上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蒼蠅。牆的左上角有一個缺口,風不斷地往裡灌。

  房子很破,房租卻一點也不少。一萬四幣(合當時的七千台幣),而且不包括水費電費在內,而且,在沙漠中,水想像著便是貴得嚇人的:滿滿一汽油桶是90塊。

  同荷西到鎮上辦置家用,三毛提了一個枕頭套,裡面是她那支持她到沙漠去的父親給她的財物援助。

  選好東西後,三毛根據過去跟荷西做朋友時的舊習慣——搭夥用錢,便說:「我們還沒有結婚,我也來付一點。」說完,便打開枕頭套來拿錢。

  荷西搶著把錢付清後,繃著臉對三毛說:「我想——我想,你不可能習慣長住沙漠的,你旅行結束,我就辭工,一起走吧!」

  「為什麼?我抱怨了什麼?你為什麼要辭工作?」

  三毛在風中定定地望著荷西,

  荷西又說:「你的來撒哈拉,是一件表面倔強而內心浪漫的事件;你很快就會厭它。你有那麼多的錢,你的日子不會肯跟別人一樣地過。」

  「錢不是我的,是父親的,我不用。」三毛見荷西那樣說自己沒有毅力和恒心,沒有過苦日子的勇氣和骨氣,便大叫著為自己分辯。

  「那好,明天早晨我們就存進銀行,你——今後就用我賺的薪水過日子,我們好歹都要過下去。」

  三毛聽完荷西的話,幾乎憤怒起來,但她沒有開口還擊他,而是在心中暗下決心:哼!這麼多年的相識,這麼多國家的單獨流浪,就為了這麼一點錢,到頭來我在你眼中仍是個沒有份量的虛榮女子。我的潛力,將來的生活會為我證明出來的,走著瞧吧!

  就這樣。三毛便同荷西開始了「白手成家」的艱苦歷程。

  沙漠是這樣的美麗,可是要適應那兒的生活卻不知要付出多麼大的毅力。

  結婚前那段時間,荷西為了賺錢夜以繼日地拼命工作,很少能到家中來,許多粗重的事三毛也親自動手做了——鄰近除了沙哈拉威人之外,也住了一家西班牙人,這個太太是個健悍的卡納利群島來的女人。

  每次她去買淡水,總是約了我一起去。

  走路去時水箱是空的,當然跟得上她的步子。

  等到買好十公升的淡水,我總是叫她先走。

  「你那麼沒有用?這一生難道沒有提過水嗎?」她大聲嘲笑我。

  「我——這個很重,你先走——別等我。」

  灼人的烈日下,我雙手提著水箱的柄,走四五步,就停下來,喘一口氣,再提十幾步,再停,再走,汗流如雨,脊椎痛得發抖,面紅耳赤,步子也軟了,而家,還是遠遠的一個小黑點,似乎永遠不會走到。

  提水到家,我馬上平躺在席子上,這樣我的脊椎就可以少痛一些。

  ——三毛《白手成家》

  這種艱苦生活是三毛從沒有嘗過的,個中滋昧的酸澀程度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曉。「那一陣,我像個受傷的野獸一樣,一點小小的事情都會觸怒我,甚而軟弱地痛哭」。

  但三毛並沒有氣餒,她說:「人,多幾種生活的經驗總是可貴的事!」

  她又說:「我沒有厭沙漠,我只是在習慣它的過程中受到了小小的挫折。」

  對沙漠的愛並沒有因為沙漠生活的艱苦而削減半分,相反,卻因為這種艱苦而使她更加能體味沙漠的美,而沙漠的美,便也成了三毛的忘憂劑:「只有在深入大漠裡,看日出日落時一群群飛奔野羚羊的美景時,我的心才忘記了現實生活的枯燥和艱苦。」

  正如三毛一開始就預料到的那樣:沙漠的風景能把她帶入另一個世界的幻境。

  然而,如果只有沙漠的美麗,沒有荷西的愛,三毛恐怕是「其不可能在沙漠中長久居住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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