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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她的手在他的手中。

  她和他相戀不到半年,她用另一隻手撫著他的眉毛說:「凡,你知道麼?有時候我會有很傻氣的想法,希望你到期末考試的時候,發揮失常,然後掛了好幾科的紅燈,然後就留級。每年都這樣……」

  「那你呢?」他笑著,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我也跟著你一起掛呀,跟著你一起留級,永遠都不要畢業,就呆在學院裡,一直呆下去,呆下去,呆到我滿臉溝壑,你滿頭白霜,也不畢業。」

  「傻瓜,畢業還早著呢。」他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尖。

  「哦,不,很快的。」她有些鼻塞,頭低下去,把臉貼在他的胸前。他的手臂環在她的肩上,另一隻手把她的手指併攏來握著,又一個一個指頭細細地柔柔地捏過去按過去,安詳而溫馨。

  突然,她把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雙手一下子環住他的腰,用力地,緊緊地,簡直是要勒著他,箍著他。

  然後,她的聲音從他的懷中傳上來,又低又柔又沉又真摯。

  「凡,我想你。好想好想的……」

  他用手托著她的下巴,輕輕地往上抬,她的眼眶是潮濕的,眼睛裡面有煎熬,有痛楚,甚至有悲苦。

  她的這副表情讓他很驚訝。他瞅著她,迷惑不解地瞅著她。

  「凡,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永遠,永遠。」

  「哦,平,別這樣。我們不是好好地在一起的嗎?」

  他不懂得她,他認為她莫名其妙。可是她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呵,連他都不懂得,這世上又還有誰能懂得?連他都不懂得,她所為他的一切豈不是很虛無、很飄浮?甚至很虛偽,像在演戲?可是她沒演呵,她也不願意這樣的呵,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在幸福之中卻還們要生出這許多的悲愁來,在他的面前,她從不把自己掩藏起來,從來都是讓心中的真情實感自然流露,可為何這反倒讓他覺得她是個捉摸不定的謎呢?

  這一點刺傷了她。她的頭在他的手中拼命地搖晃著。淚珠四濺開去,飛花亂玉般地墜著,未著地,便隨風成塵了。

  「不!不!不!不夠呵,遠遠不夠呵……是的,我們每天都在一起,一起看書,一起吃飯,一起逛街看電影,可是,凡,為什麼我還是不滿足呢?我渴望能和你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一刻也不要見不著你。我害怕你畢業。你畢業的時候我還有兩年大學要讀,那我們至少會有兩年的時間在不同的環境中生活,而且肯定不能像現在這樣有這麼多的時間在一起。每次和你在一起,總是在最幸福的時候,我的心中便會生出悲意來,生出恐懼來,害怕你突然一下子就會消失不見,連蹤影都找不著。」

  「平,你真是太傻太傻了。」他把她的頭重新放回自己的懷裡,也緊緊地擁著她,下巴在她的頭髮上摩娑著。真是個文學性女孩。

  他心裡這樣想著。

  她的聲音又從他的懷中傳上來,帶著些啜泣的餘聲。

  「凡,我是這樣這樣地愛著你呵……」

  他被他這樣的淒婉的聲音給催眠了,他也是個愛著文學的人,也愛著這種傷情的哀怨的浪漫。

  他閉上眼睛,低下頭去找尋她的唇,找到了,便一口含了去,像含了一粒飽滿柔嫩的梅子,他細細地吮吸著:柔柔地嘬食著。

  她的唇漸漸變得濕潤滑膩,熱切地回吻著他。她整個地化進了他的臂彎裡,感受著他的心跳沉沉地傳過來。

  等他們終於四唇分開,四目對視的時候,兩對陣子裡都亮晶晶地閃著幸福的光。他微笑著,用食指撫過她光潔的額頭,沿過她鼻樑凹凸的輪廓,用指背抹過她滾燙的臉頰,最後把指尖按在她紅潤的唇上。然後,他說:「平,你是個很怕寂寞的人。」

  他又把她輕輕地擁入懷中,在她耳邊輕語:「我不會讓你寂寞的……」他終究還是讓她寂寞了。

  所謂山盟海誓,只是年少無知。

  Echo搖搖頭,觸到傷心處,思緒便飛快地縮了回來,沒有了綠野疏林,沒有了蓮花池,沒有了不知名的大樹,沒有了長椅,沒有了風。她一個人關在自己的臥室裡,靜靜地坐在床上,會在黑暗中。

  舒凡的那句話像慢鏡頭的播發那樣一字一拖地充斥著整個房間。

  「你——是——個——很——怕——寂——寞——的——人。」Echo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淒美的笑容,像殘荷的被風吹雨打蹂躪之後的紅豔。

  哎,滄桑呵!

  寂寞。曾經有一個最能讓她不寂寞的人,走過她身邊,他被她挽留,像風被樹梢挽留,終於還是離她遠去了,給她留下的讓她老是咀嚼不絕吞咽不盡的是一種刻骨的寂寞,最不能被填補的寂寞,愛和夢的殘缺。

  不是沒有男朋友,可是,初戀,再也找不回那樣的感覺。

  寂寞,不是沒人陪沒人疼愛的寂寞。

  寂寞,是無法再有完整的愛釋放出來的寂寞,殘缺中生長的寂寞。

  無人可愛的寂寞比沒人來愛的寂寞更難以消除。

  不論婚嫁,不是不想,而是沒得可論。

  舒凡,是在和她真正相戀過的戀人之中,惟一的地所想嫁的人。是她求著要嫁的,卻怎麼也沒能嫁過去。後來,西班牙人也好,日本人也好,德國人、美國人、臺灣人,她戀過的也好,沒戀過的也好,全是求著她嫁的,她卻一個也不願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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