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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如果有人對你的一舉一動不感到驚訝,不覺得你是莫名其妙的,那一定是他的胸懷寬廣得包容了你的一切變化。」

  西班牙的朋友,他的話是不錯的。

  她的這些戀人中,要麼是她愛別人愛得很深的,要麼是別人愛她愛得很深,她對別人也不乏好感的,但終究都分手了,沒有誰陪伴著她。不歡喜她的善變的,覺得她莫名其妙,歡喜她的變化的,卻太過於歡喜、成了一種好奇,都不是平常心,都不能把她的一切歸於自然。不歡喜的是嫁不了的,好奇的時間太長又會造成一種疲憊,仍是不能嫁,其實,不過是他們誰都包容不了她裡了舒凡,就算現在仍在她身邊,要娶她,她會嫁嗎?

  當然會,只是未見得幸福吧。婚姻不是兒戲,是兩個人實實在在地過日子。

  舒凡以後,再沒有哪個男人讓她在婚姻面前低頭。妥協是因為狂熱的愛。可以為了愛情而嫁人,但不可以為了嫁人而嫁人。

  她的個性大強,是一塊梭角分明的岩石,妥協的結果,或者是對方被她的嶙峋傷害,或者是她被修磨成一顆光滑圓潤的鵝卵石,兩種結果她都不肯要。

  於是便沒得可嫁了。

  「老女不嫁,
  哭天搶地。」

  想到這句古詩,她禁不住微微笑了。

  嫁不了就嫁不了唄,她才不會去哭天搶地呢。

  上帝在俯瞰著蒼生。等待,虔誠地等待,總會有一個人,和她,是互相為著彼此安排著的,就像比著自己的腳而做成的鞋,是再合適不過了。

  等待就好了,就對了,是不是?

  她重複地吐出一直壓在胸口的悶氣,摁亮了壁燈,燈光柔柔地溶解了夜的絕對,一切又有了顏色,包括她的臉龐,她的心情。

  臥室的門鎖開了,伸出她的腦袋來,笑容是含著糖的;「爹爹,明天我們騎車出去打網球。」

  §8.情挫臺北

  週末。

  Echo起了個大早,騎著腳踏車。車很漂亮,車身是摻著銀粉漆亮光的粉棗紅色,配著黑色的車把和車座,很雅致的那種溫馨。兩根斜軸,上面的一根是流線型的。

  有著這樣的顏色和形體,這部車在車群中是引人注目的,亭亭然,很顯出高貴和驕傲的氣質。難怪爹爹陳嗣慶把它交在女兒Echo的手中時,喚它作「公主車」。

  Echo第一眼看到這部車時便愛上了它,不為別的,就為它這份玲瓏的嬌嫩,竟喚起了她的少女情懷。

  現在,她正在車上,全身素白:白色的棒球帽,白色的T恤,白色的網球裙。裙子短短的,有好多小褶子,在球場上能隨著身體的跑動而跳躍,單單看著就是賞心悅目的。她的頭髮剪短了些,高高地在腦後紮了個馬尾,從棒球帽的帽洞塞出去。

  秋天真是個好季節,天高氣爽。尤其這是清晨,晨風迎面撲來,涼絲絲的。

  Echo把腳子車踩得飛快,變速器調到最高時速,還有極薄極稀極濕潤的青霧彌漫著的公路上,就她一部車在高傲地飛馳,好像是古時候的天子出行時,眾人都聞蹕而退了。

  車越快,風越勁,裹住了Echo的每一寸肌膚,秋日的清涼和爽潔將她的身體浸了個透,她禁不住地想長嘯一聲,像武俠小說中那些俠士在松林之間,在青山之巔所常做的那樣。

  不過,到底是怎樣一種嘯法,Echo卻不知道,大抵是要內功特別深厚才嘯得出來的吧。哎,看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罷了,罷了,長嘯不能,吹口哨總可以吧。於是,Echo的口哨聲便嘹亮地在長風中傳出了好遠,腦後的馬尾也隨著韻律直直地飄揚起來。

  好一幅追風少女圖!

  Echo歡悅得禁不住咧開嘴笑起來。好久都沒有想笑的感覺了,那些日子真不知自己是什麼地方觸了上帝的喜怒,竟無辜地招來那麼多麻煩,錯的明明是別人,偏偏受懲罰的卻是她自己。一張臉成天被不平和委屈繃得緊緊的,無淚便已是忍耐的極限了,又哪還能綻放得出笑容來?

  好不容易,一切都已過去了,不管曾經是怎樣的險風惡浪,總算是風已平浪已靜。出門之前,Echo對著鏡子,死勁地擠著笑容,結果嫵媚和燦爛沒擠出來,倒是擠出了滿臉的褶子,同網球裙的設計如出一爐。駭得她趕緊斂起笑容,仔細一看,竟在鏡子中的那張臉上,在那張臉的眼角處,揪出了幾條魚尾擺動而出的紋路。

  歲月是把多情劍客的無情刀,任你是誰,都要把你的臉刻個烏七八糟。

  誰都逃不掉的哦!只要是還活著的人,活在和將要活在某個年齡的人。

  歲月無情人有情呵。

  多情空餘恨呵。

  天若有情天亦老呵。

  好一幅追風少女圖?少女是風,是清晨,是這部嬌嫩高傲的「公主車」,追風的已是人老珠黃。

  Echo懊喪地想著,口哨聲早啞然了,笑容僵在咧開的嘴角上,烏七八糟。

  哎,這把無情的刀,無形的刀,惱人的刀,叫人折不斷熔不了好無奈的刀。

  車速慢了下來,Echo們機械地踩著車,恍惚中,高天不入眼,遠山不入眼,車輪碾著的公路不入眼,惟一進入思緒的是一家咖啡館——有露天咖啡座的咖啡館。

  那天,Echo是上完了在臺北文化學院的課才去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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