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三毛情事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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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ho借了他的書來讀,書寫得很漂亮,是教人愛不釋手的那一種,Echo讀畢便愛上了。她把書握在手裡,決定在校園裡散一會步,這是她讀書時附加的習慣。讀罷一本好書總是呆不住,得運動運動,慢慢地釋放自己的情緒,而咀嚼的快感便在這種方式中享受到了。 臺北文化學院座落在山色秀麗、松風可諦的華岡,優雅的環境很合Echo的胃口。她走上把濃綠的草地一割為二的小徑,看著小徑上鑲嵌著的小白石子兒,記憶中,那些關於愛情體驗的彩色碎片便擠了進來。 最先顯現的是畢加索的一張在巴黎別墅照的相片。那別墅是Echo心中的一座聖潔無比的城堡,住在城堡中的畢加索便是她的騎士。這個13歲的少女每天晚上反反復複地端詳著這張照片,撫摸著照片中畢加索那77歲的臉,向他哭哭笑笑地訴說著自己對他的狂熱的愛戀。她祈禱主讓她快快長大,讓她快快豐滿起來,她又對著照片中的老人低低地哀求,求他要活得久一些,一定要等她長到18歲,然後再讓她成為他的另一個女人。在她對成長的渴望中,除了絲襪和高跟鞋,又加入了愛情。 在同樣的年紀裡,她跟著工人王珍到屏東東港坐漁船遠征,碰到一個當兵的男孩子,她把這次萍水相逢看作是一場羅曼蒂克的邂逅,她幻想著自己和這個男孩之間發生的故事情節,幻想著男孩仿佛已熟識她似的向她微笑,向她投來富有深意的一瞥,在這一瞥中,所有朦朧的愛意都霧似的升騰和籠罩上來。於是,她對男孩謊稱自己16歲,生命中走進了第一個和地面對面的有特殊意義的陌生男性。 其實,這種朦朧的情愫早在Echo讀小學四年級時就蔭發了。對方是一個光頭小子,和Echo同級,是隔壁班的。當時Echo到學校禮堂看姐姐陳田心排戲,名字叫《牛伯伯打遊擊》。 Echo被臨時抓群眾演員的導演叫去飾演匪兵乙,還有一個匪兵甲,便是那光頭小男生。每次排戲,匪兵甲和匪兵乙要事先躲在幕帷後面,算是設下了埋伏。等到牛伯伯上場後,搜搜尋尋地走近布幔時,甲乙兩匪兵便要同時躍出,大喝一聲:「站住,哪裡去!」 由於躍出的時候不能一先一後,參差不齊,所以兩人在布幔後面的時候就得緊挨著對方,一起默數:一、二、三、……排練次數一多,Echo看著那圈在匪兵甲凸凸凹凹的大光頭頂上時隱時現的淡青色的微光,心漸漸被一種神秘而又朦朧的喜悅充滿,像充氣的氣球,慢慢膨脹起來,飄忽忽地直往上飛,愛情的第一粒種子便在那一大片的黑色布幔下抽出了青澀的芽。 戲演完了,匪兵的故事卻沒有隨之完結。每天清晨的學校朝會上,站在隊列中的Echo總忍不住回頭,眼光不經意似的掃過男生群,淡淡然地同另一個人的淡淡然相接,一接之後,Echo便趕緊扭回頭,羞澀地想這淡淡然中的深意,心於是就有些滿足有些緊張地不可遏制地「撲撲」狂跳起來。青澀的芽開始長出枝枝蔓蔓來,越長越濃密,也越長越孤單。 10歲的Echo不可逃避地為愛受著委屈。一次,一群男生起哄,說她喜歡「牛伯伯」,為了辯白愛情,她使用了拳頭,向這群光頭小男生撲打過去。又有一次,她看到心上人被「牛伯伯」摁倒在地上往嘴裡塞泥巴,覺得被塞的仿佛是自己,於是跑到廁所裡嘔吐不止。 這種朦朧的情愫在當時Echo那幼小的心看來,意味著生命的一切,是刻骨銘心的,她心甘情願地負荷著所必伴隨著愛情而來的苦痛,愛得堅定,愛得執著,祈願能嫁給「匪兵甲」做他親愛的妻,並是一生一世決不反悔的。 這樣的情思持續了兩年。小學畢業後,Echo考入了臺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學,「匪兵甲」當初就不知姓甚名誰,這下更不知奔向何方了,Echo為此狠哭了一陣,但最終,那株因為「匪兵甲」而茁壯成長的愛情之樹也終於在Echo越來越繁重的功課裡枯了葉片,折了枝杆,倒在記憶中,最後風化成塵了,只剩下一個淡青色的光團和一個淡淡然的表情。 如果說那些單戀和暗戀所常來的體驗是喜憂參半的話,那麼,小學六年級時發生的七姐妹集體約會則是Echo情感歷程中的一部純粹的輕喜劇。 七姐妹是七個拜把姐妹,陳平是老么,稱七妹。約他們的是隔壁班的七兄弟,約了兩次。 第一張約會條子是七兄弟故意在走廊裡罵七姐妹,引七姐妹出來後放在份筆袋子裡擲過來的。地點是校外池塘邊。放學後,七個女孩子背著書包朝池塘狂奔而去,心裡覺得很快樂,很刺激。七兄弟卻失約了。少女們捧著受了傷的自尊心,第二天照常上課,但在聚會的嘰嘰喳喳中不約而同地少了關於七兄弟的話題。 第二次約會的時候,已是畢業典禮將近了。這一次沒有紙條,七兄弟偷偷傳過話來,要約七姐妹到延平北路的「第一劇場」看電影。七姐妹去了六個,穿著清一色的白衣黑裙。等在電線杆下的男生看見她們來了,馬上朝「第一劇場」的方向走。女生們在幾十米以外跟,男生們不口頭看一眼。到了劇場,各自買了各自的票,進去後才發現雙方的座位不僅不同邊也不同排,隔了好遠。 電影散場後,坐同樣的公車回家,卻是前後車廂分坐。一起到站下車,男生和男生說再見,女生和女生揮揮子,便各自回家。於是,這場重大的男女約會便在雙方沒有講過一句話的情況下結束了。 想到這裡,Echo禁不住偷偷地笑了起來。白石子鋪成的小徑已到了盡頭,前方是一座古味十足的亭子。Echo走進去,四周有涼涼的風吹進來,讓她覺得很愜意。她坐下來,又打開了舒凡的集子,這一次,她流淚了。她流淚是因為她發現她又管不住自己的心了,經過了那麼多以後,她渴望愛情的心仍是一匹野馬,她無法駕馭。 她的心在藝術面前是赤裸裸的,毫不設防的。她愛上了舒凡的文字,也愛上了寫這文字的舒凡。 錢鐘書先生曾說過,如果你認為蛋很好,又何必管下蛋的雞長什麼樣。而Echo卻正是因為蛋太好,所以便熱烈地愛上了下蛋的雞。她把對藝術的熱愛轉移為對藝術家的熱愛,她把對美的追求轉換成對創造美的人的癡迷的愛情。於是藝術和美都是Echo的看得見和摸得著的戀人了。她渴望著成為藝術家的戀人,成為藝術家的妻子,她渴望著在同藝術家的肌膚相親中實現對藝術和美的感性的體驗和佔有。 這樣的得到必須經過追求。 Echo開始了追求,追得很苦,求得艱難。 Echo在大學裡,繼續在報刊上發表文學作品,在同學中,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才女了。 一天中午,剛一下課,Echo便收到了一張匯款單。父母都在臺北,生活費是不需要用郵寄的方式給她的,Echo當然知道這又是自己在燈下,以紙為田,以筆為犁,辛勤耕耘的報酬。這不僅僅是錢,更是她在別人眼中得到了認可和欣賞的證明,這才是對她的真正具有意義的報酬。 Echo拿起匯款單,微笑著端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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