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三毛情事 | 上頁 下頁


  最愉快的時刻莫過於拾荒,在放學路上慢吞吞地遊蕩,東張西望著,總有一些被人丟棄了的蒙塵的好東西被再度發掘出來,於是便有了一大堆彈珠、狗牙齒、空香水瓶之類的破銅爛鐵。後來,這樣的眼光竟然使用到了家中的物什上來,最成功的一次是用一塊空心磚連騙帶搶地換回了阿巴桑洗衣服時用來坐的一段木頭,原因是那傢伙像極了復活島上豎立著的人臉石像。

  這些,全是Echo的記憶中永遠也不願拋掉的珍寶,它們是她一世的鄉愁,像臺北的雨,綿綿而落,每年必至,永不停息。

  而半年前,Echo卻拋卻了這些,拋卻了臺北的一切,踏上了飛往西班牙的班機,上機時,沒有眼淚,微笑著深深地看了全家一眼,這一眼,把所有應該珍藏的都收攏來,放進心中最深最深的寶匣,把蓋蓋上,加鎖,鎖住所有的滄桑,然後就可以轉身了,一轉身,便將是又一段嶄新的生命在眼前展開,Echo背對著家人、走得很慢很慢,姆媽哭倒在欄杆上,也沒能讓她回一下頭,揮一次手。走就要走得乾脆,別就要別得徹底,Echo是這麼想,那麼,背影便是最好的告別方式。只是,那二十幾年的風風雨雨,那真真切切的生命歷程,又豈是長髮一甩之間就能拋得掉的?它絲絲縷縷地牽絆上來,使Echo覺得每一步都邁得那麼艱難,她只能慢吞吞地走著,心如飛絮一般的被漸漸抽離,她在心中瘋狂地對自己叫喊;「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一回頭就成鹽柱。

  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最美的夢都碎成粉末了,還有什麼可值得留戀的呢?」

  有的,當然有,Echo比誰都清楚。

  在馬德裡大學,Echo這個異國女於是很吸引異性欣賞的眼光的。西班牙人是熱情奔放的,夜晚的時候,天主教書院的女生宿舍窗口下總有情歌隊來唱歌,其中必有一支是指明了專送給Echo這個中國女孩的。Echo是大方的,是招搖的,對於青春的甜美和迷人,她是主張盡情揮灑、過期作廢的。每當情歌隊叫出她的名字,她就會在吉他的間奏聲中步進陽臺,在情歌的旋律中沉醉,月光在她的白色睡袍上灑成遍體銀輝。

  她最初是笑著的,很甜蜜的那一種,等到月光把她浸透後,淚,便冰冰涼涼地沿下來。朦朧淚霧中,已是身在臺北,一個男孩子的身影便搖搖晃晃地浮現在眼前。哦不……Echo閉上眼,淚,撲簌簌地滴落在胸前。情歌把Echo帶進的是往事的滄桑。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有沒有機會重來一次
  飄蕩在春去秋來的日子裡
  是苦苦隱藏的心事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既然會結束又何必開始
  那曾經瘋狂癡情的我和你
  坐愛情的兩岸
  看青春的流失

  通常初戀的人感情總是很脆弱的,何況Echo又是那種一旦付出就絕不肯為自己留條後路的癡情者呢?只要認定了,便是可以為了愛連命都不顧的。

  那一場初戀啊,也像臺北的雨,下得密密細細,帶著不察覺的淒涼和悲傷柔柔地纏繞上來。雨過之後,天地一片潔淨,沖走了大悲也沖走了大喜,只剩下淡淡的哀愁,像那朵輕飄飄的雨雲,一有機會,便重重地壓下來,又壓成密密細細的雨。

  這一次在給爹爹姆媽的信中,Echo問到了那個叫「凡」的男孩的消息。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吧,也叫人珍惜讓人牽掛,Echo在詢問時力圖為自己選擇的是這樣一種心情,可是在那一種裝作是隨便提及的文字中,仍看得到那些遮也遮不了的癡迷與苦痛擋也擋不住地在紙上留下的痕跡。

  舒凡,本名梁光明,臺北文化學院戲劇系二年級的學生,已經出版了兩本集子,是學院大名鼎鼎的才子。

  那時Echo以該學院的第二屆選讀生的身分就讀於哲學系。

  為了探究人生,為了想知道人活著是為了什麼,Echo選擇了哲學,而她的生命的根本則是拯救了她的靈魂,滋潤著她的靈魂的文學。

  Echo休學在家七年以後,終於還是走回了青青校園。她的大學成績,總平均約85分以上,屬￿中上的水平。這在她,一個初中沒有念完又完全沒接受過高中教育的人來說,已屬不易,也為她這只陳家出圈的黑羊添了幾分亮白的光彩。

  只是,這份光彩,如果沒有愛情的點綴,只會是淡若流水的。

  Echo,她可以沒有牛肉,沒有白菜,卻不能沒有愛情維他命。

  在一個颱風呼嘯的夜晚,還沒走進花季的少女Echo朝著自己左手腕的動脈狠狠地切了下去,如花的年齡,聽不見花開的聲音,這本要割斷命脈從而結束痛苦的一刀,切得很深很寬。Echo蘇醒了,睜開眼看見的不是天堂,而是手腕上纏了28針的疤和流著淚求她活下去的容顏憔悴的雙親。

  人生的苦難還沒有受夠,主是不會輕易收走你的靈魂,讓你得以解脫的。

  Echo是一個相信命運的人,既然生命還不到該完結的時候,那就繼續把重負背下去吧。而以後活下去的日子裡,給予Echo力量的,與其說是那夜父母的淚水和哀求,不如說是對愛情的全身心的渴望。

  Echo的雙親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她在娘肚子裡接受了父母的宗教。基督徒是不能自殺的,因為生命是上帝給予的,是神聖的。Echo顯然不是一個上帝的虔誠的信仰者,她一生惟一的信仰是愛情。

  如果說人是一種動物的話,Echo便是屬￿感情動物的那一類。這樣的感情動物,在遇到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後便有了很大的危險。

  她遇到了舒凡。

  女大學生和女中學生都同樣地憧憬愛情,所不同的是,女中學生大都只在心中朦朧地想,愛情在羞澀的眼神裡,女大學生則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把所有的男生部拿來評論一番,愛情在欣賞的言語裡。

  Echo漸漸注意到女孩子們幾乎是眾口一辭地稱讚著同一個男孩:舒凡。有一次,她半開玩笑地問那些傾慕舒凡的女孩子,既然喜歡,為什麼不追,女孩子們說,舒凡好傲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你大可以把他當作一個明星來欣賞,來崇拜,誰還想著當真把他追來作男朋友,嫁給他作太大?要真這樣想,倒真傻氣得可以。

  Echo微笑著不說話,卻從此記住了「舒凡」這個名字,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舒凡,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到底是怎樣的才華橫溢,令無數的女孩子為他神魂顛倒,又是怎樣的冷著冰霜,讓這些女孩子只能暗自傾慕、遙遠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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