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三毛情事 | 上頁 下頁


  Echo便去拔了一根做球門的木棍,在沙地上先寫了「和」字教他。

  Jose看著Echo寫,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哪裡是在寫字,這分明是在畫畫嘛。那麼多筆劃你搭著我,我接著你,就像是在建築房屋,而且那字還整個地向右上方斜飛而去,宛若一隻拍翅欲飛的鳥,真神奇。不過,好看歸好看,這怎麼記呢?幸虧這建築草圖不算太複雜……等到「曦」字也在沙地上展翅欲飛的時候,Jose便傻眼了,張著嘴巴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Echo示意他依樣畫葫蘆,他趕緊連連擺手:「不,不,不。這太難了,怎麼可能記得住嘛。」

  Echo沉下臉,眼睛動也不動地盯著他,嚴肅極了。他這才揚揚腦袋,勉勉強強地去拔了另一根足球門框,學了起來。

  Echo教得很耐心,Jose在她的督促下,費了半天的勁總算把「和」字學會了,可是「曦」字卻是怎麼也不肯學了,任憑Echo對他使臉色,吼他,用手敲他的腦袋,他就是不動,坐在地上作出一副苦相,可憐兮兮地瞅著Echo說:「這個字太複雜了,你幫我換一個簡單一點的吧,要是容易我一定學。你不知道我很笨的,從小學到高中,我的成績冊上每年都有不及格的記錄,每年的補考名單上都有我的名字。這個中文名字我很喜歡,要是它寫起來要容易一些的話,我就非常滿意了。」

  本來Echo用「和曦」這兩個字,主要是因為她覺得Jose實在是一個很和氣的人,和他相處讓人感覺很輕鬆,很溫暖,和祥的「和」,晨曦的「曦」,是再合適不過了,怎料Jose這會卻是刀架到脖子上也不肯學。Echo見他一副如臨大刑的模樣,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在父親的命令下學寫名字,每次都愁眉苦臉,心裡有千萬個不樂意,對那個「懋」字恨得不行,怎麼也學不會,最後乾脆自作主張,把這個字從自己的名字中開除完事。

  想到這些,Echo對Jose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便決定忍痛割愛,叫了Jose「荷西」。

  荷西便這樣誕生了。

  「喂,哥哥——」一個西班牙少女向他們走來,邊走邊喊。

  「哦,那是我妹妹伊絲帖。」荷西站起身來,一邊說一邊向伊絲帖揮手示意。

  「你妹妹?」

  「嗯。我還有兩個哥哥四個姐姐,我是老七。」

  伊絲帖走近了,是個漂亮的女孩,有捲曲的頭髮、向上翹的睫毛和西班牙女郎的熱烈而活潑的眼神。真不愧是荷西的妹妹,Echo想。

  伊絲帖先對著荷西說:「媽媽叫你回家吃飯呢。」然後,又轉過頭來向Echo笑了一下,笑容和他哥哥的一樣,很友好,很溫暖。

  又一個「和曦!」Echo愉快地想。她真誠地向伊絲帖握了手,讚美她:「你真漂亮!」

  「謝謝。你也是。」

  伊絲帖由衷地說。她和哥哥一樣,在第一眼看到Echo時,便喜歡上了這個既長著大大的東方人的黑眼睛又像西方人那樣大方直率的中國女孩。

  荷西說:「一起來?」

  Echo說:「不,謝謝。我再坐一會就得回去了,明天有課。」

  荷西並不強求她,又說:「我也有課。」

  「你讀……」

  「高三。」

  高三,高三?!至多也不過18歲,西方人太早熟了。難怪他這麼重的孩子氣,本來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嘛。

  Echo有些怔怔地看著兄妹倆的背影,心中那些不覺中悄然生長的美麗的朦朧一下子又雲淡風清了,心輕了許多,又飄飄地沒有著落起來。

  荷西在十幾米外的地方回過身來大叫:「Echo!走的時候別動著我的名字,我要經常看著它。」

  Echo沒說話,這份感動已不屬￿他。他只是點了下頭,也不管荷西看不看得見。

  小孩子嘛!Echo一個人嘟噥著,把想哭的感覺咽了下去。這一天的天氣果然很穩定,沒有什麼變化,還是老樣子。Echo看看天,決定回去了。

  §3.初戀

  天主教書院宿舍裡,Echo無所事事地呆著。剛寫完一封信,給爹爹、姆媽的,已經裝進了信封裡,在桌上端端正正地擺著。信封上的「臺北」刺激著Echo,令她不得不讓目光在屋內漫無目的地遊移:藍白格子的床單,繡著花的枕巾,可憐地擺著見本枯燥乏味的教科書的書架,掛在晾衣繩的襪子……而目光最終總是不自覺中又定回到信封上的「臺北」。

  鄉愁便這樣不可躲避地遮天蔽日地湧上來,淹了她。她便忍不住地想落淚,忍不住地想起家來。

  姆媽該是又在邊燒菜邊朝著爹爹嘮叨:「這是妹妹最愛吃的菜哦,也不知她在西班牙吃什麼……那天還在信中興高采烈他說她總算去吃了一頓新鮮牛排,哎,那樣的東西,生生的,妹妹以前在家的時候從不肯吃的,現在卻連這也難得吃上一次……」

  「你又來了,又來了。」爹爹在這種時候總是會一臉不耐煩地打斷姆媽,然後自己一個人走進女兒的房間,打開書櫥的玻璃門,那是個非常美麗的書櫥,狹長輕巧,不占地方。爹爹從裡面抽出女兒最愛的《紅樓夢》,在書桌前坐下來,將書輕輕地翻動,想到女兒在家時就是這樣的讀書,不禁黯然。

  家,住在臺北最普通的一棟灰色的公寓裡,沒有多大的生趣,不是農業社會裡的農村小屋,不可能像中文書裡寫的那樣,在夏季裡,清早去林中挖竹筍,午間到附近的小河去放水牛,夜晚,搬張竹子床到大榕樹下睡覺,在手絹裡包著螢火蟲跟姐姐、弟弟一起聽蛙鳴的聲音,白色的花香在黑暗中淡淡地飄過來。都市臺北,沒有那種充滿詩意的細細長長的泥巴路,但那條城市的街道,像城市女孩同鄉村女孩比起來一樣,也自有其獨特的浪漫情調。那常在巷子裡叫賣竹竿實際還擠滿了木屐、刷子、小板凳的推車,那擺放著碟碟碗碗的顏色繽紛的醬菜車,或是在裝著草根樹皮的小抽屜上寫著一個個又美又詩意的名字的中藥房,或是混賣著紅豆、綠豆、八寶、仙草、愛玉、杏仁、布盯鳳梨、木瓜、酸梅湯……的冰果店,還有雜食鋪裡玻璃瓶中紅紅綠綠的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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