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孫犁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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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說:到孫犁那裡,千萬不能提借書事。對此,孫犁辨正說:傳言不盡屬實。 「我喜愛書,珍惜書。要用的書,即是所謂藏書,我確是不願意借出去的。但是,對我用處不大,我也不大喜歡的書,我是寧可送給別人,不要他歸還還的。我有一種潔癖,看書有自己的習慣。別人借去,總是要有些汙損。例如,這個書架上的雜誌和書,院裡院外的孩子們要看,我都是裝上封套,送給他們。他們拿回去怎樣看,我就管不了許多。」有些書,他確是不輕易外借的,如《金瓶梅》。那是解放後國家影印的本子,二十四冊,兩布函,他用五十元買來。早有人想借來看,知道他的脾氣,不便直說,於是採用迂回戰術: 「我想借你部書看。」 「什麼書?新出版的詩集、小說,都在這個書架上,你隨便挑吧!」 「不。我想借一部舊書看看。」 「那也好。」孫犁心裡已明白幾分,「這裡有一部新印的聊齋。」 對方也有些明白了,便不再說話。 他愛書,也是因時、因地而異。如抗戰爆發後,大敵當前,身家性命尚且不保,何況書。那時,許多同志到他家去,打開他的書箱,挑選書籍,有的帶走,有的油印流傳,總之是增加知識,為抗戰添一分力,他是非常愉快的。「文革」期間,是另一種情況,已如前述。「文革」後,他常送書給人,如韓映山、艾文會、李克明等,都曾從他那裡得到贈書。甚至不認識的青年,也從他那裡拿到過書。有一次,來了一位束鹿青年,從他的書櫥裡看到有《隨園詩話》的複本,便欲索取石印本,孫犁很高興地給了他。 書為聚散無常之物,他愛書,送書時也常常考慮書的命運。「文革」後期,發還他的被抄書籍後,他將所購石印筆記小說全數送人。他說,清代光緒、宣統年間,石印為新法,舊籍為之解放。那些石印書,可以代表一個時期的印刷史,書寫也多是能手,有觀賞價值。這些書如所遇非人,不知愛惜,反不如售之書市,以待相知。 關於藏書,他細心到為後來人著想。在《書衣文錄·梅村家藏稿》條下,記有這樣的話:「後得者注意:此珍貴書也。不只定價昂,且經查抄者定為珍貴二等。同時定為珍貴二等者尚有:影印明本太平廣記,明刊有抄配四六法海,新影印太平御覽、會真記,流沙墜簡,郋園讀書志,以及宣統活字國朝書畫家筆錄。」其中,影印明本《太平廣記》,宣紙印,磁青面,雍容華貴,茅盾也在求訪,因在書店登記時孫犁在先,故歸他有。 前面說過,他的買書,是參閱《魯迅日記》中的「書帳」的。他的線裝舊書,見於「書帳」者十有七八,版本亦近似。新書則多為「書帳」不具,因魯迅先生已去世了。這樣看來,他的藏書既承續前賢,又有新的積累,是很具個人色彩的。 這位非常珍愛他的藏書的老人,幾年前就考慮他的身後的問題了。 1985年國慶節(讀者當然不會忘記,這一年他七十二歲,按照中國說法,下一年就是一個「坎兒」了),給他幫忙的人休息,兒子小達來給他做飯。飯後閒談,他對兒子說:「你看,近來有很多老人,都相繼倒了下去。老年人,誰也不知道,會突然發生什麼變故。我身體還算不錯,這是意外收穫。但是,也應該有個思想準備。我沒有別的,就是眼前這些書,還有幾張名人字畫。這都是進城以後,稿費所得,現在不會有人說是剝削來的了。書,大大小小,有十個書櫃,我編了一個草目。 「書,這種東西,歷來的規律是:喜歡它的人不在了,後代人就把它處理掉。如果後代並不用它,它就是閑物,而且很占地方。你只有兩間小房,無論如何,是裝不下的。我的書,沒有多少珍本,普通版本多。當時買來,是為了讀,不是為了買古董,以後賺錢。現在賣出去,也不會得到多少錢。這些書,我都用過,整理過,都包有書皮,上面還有我胡亂寫上的一些字跡,賣出去不好。最好是捐獻給一個地方,不要糟蹋了。 「當然捐獻出去,也不一定就保證不糟蹋,得到利用。一些圖書館,並不好好管理別人因珍惜而捐獻給他們的書。可以問問北京的文學館,如果他們要,可能會保存得好些。但他們是有規格的,不一定每個作家用過的書,都被收存。「字畫也是這樣。不要聽吳昌碩多少錢一張,齊白石又多少錢一張,那是賣給香港和外國人的價。國家收購,價錢也有限。另外,我也就只有幾張,算得上文物,都放在裡屋靠西牆的大玻璃櫃中,畫目附在書籍草目之後,連同書一塊送去好了。」 小達也有四十多歲了,一言不發,默默聽著。孫犁忽然感到:大節日的,這樣的談話不好再繼續下去,便結束了自己的談話。 〖晚華老不荒〗 讀者一定都還記得,本書開頭介紹的那個「幼年OE肚印鋇孩子。這個孩子究竟能長到多大、長成什麼樣子,連孩子的父母都未必能說清楚。 現在,他早已閱歷了人生的許多階段,回首往事,確如他自己所說,是「九死餘生」——有時為敵人驅趕;有時為自己人驅趕;有時為病魔驅趕;有時是心灰意冷——自我驅趕……總之,他曾多次跌入死神的懷抱,而每一次又都被它推開了。 單說他那身體,這一生也不能說是十分健康的。我們注意到,近十幾年來,光有文字可查的,他就多次說到自己的病或健康狀況: 1975年4月14日記:「晨起掃除李家沖刷下之煤灰,不斷彎腰,直立時忽覺暈眩,腳下綿軟。上班後,小路勸到醫務室。心臟主動脈第二音亢進,為血管硬化之征。吳大夫給藥。」 1980年8月29日致鐵凝信:「我的病,是嚴重暈眩,已查過,心臟及血壓正常,尚需查腦血流及骨質增生兩項,因天熱,我尚未去查。現已不大暈,但時有不穩定之感,寫作已完全停止……」 1983年8月17日記:「去年秋天,北京來信,要我為一家報紙,寫一篇介紹中國農村婦女的文章。我坐公共汽車到了北郊區。採訪完畢,下了大雨,汽車不通了。我一打聽,那裡距離市區,不過三十裡,背上書包就走了。過去,每天走上八九十裡,對我是平常的事。誰知走了不到二十裡,腿就不好使起來,像要跳舞。我以為是餓了,坐在路旁,吃了兩口郊區老鄉送給我的新玉米麵餅子,還是不頂事。勉強走到市區,雇了一輛三輪,才回到了家。」1986年12月17日致關國棟信:「弟年老多病,腦血管疾病嚴重,不能出門,近些年囿於庭院,哪裡也沒有去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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