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孫犁傳 | 上頁 下頁 |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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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輕時爬山爬得太多了,後來對爬山沒有興趣,嶗山卻不同。印象最深的,是那兩棵大白果樹,真是壯觀。看了蒲松齡描寫過的地方,牡丹是重新種過的,耐冬也是。這篇小說,原是我最愛讀的,現在身臨其境,他所寫的環境,變化並不太大。他說的是《香玉》這篇小說:「嶗山下清宮,耐冬高二丈,數十圍,牲丹高丈余,花時璀璨似錦……」可惜,在蒲松齡敘述的這個美麗動人的故事裡,「膠州黃生」的魂魄所化的那棵「高數尺、大拱把、但不花」的不知名的植物被小道士斫去,這樣,生於旁邊的兩株花魂所寄的白牡丹和耐冬也都憔悴而死。所以孫犁說「牡丹是重新種過的,耐冬也是。」他很喜歡《聊齋志異》這部小說,認為它寫了眾多聰明、善良、可愛的婦女形象,是「另一境界的大觀園」。現在,他循著蒲松齡的足跡,親自體驗了他描寫過的地點和環境,自然很助遊興,至於別人說什麼登嶗山「迎來海外三千履,望盡齊州九點煙」,那倒在其次了。 嶗山是道教名山,宋元以來道教徒在此興建宮觀,漸成勝地。中午,孫犁等在面對南海的那座有名的觀裡野餐:主食是療養院帶來的麵包、茶葉蛋、醬肝等,喝的開水也是帶來的。一塊大石頭當桌子,大家圍著,一邊吃,一邊閒話。孫犁還思念著母校,他很留心地聽著劉仙洲先生談說育德中學老校長郝仲青先生的晚年。 1959年過了春節,他離開青島,到太湖去。報社派張翔來青島,幫助他轉院。張翔給他買來一包點心,說是路上吃。孫犁想:路上還愁沒飯吃?就把點心送了那位蓬萊姑娘。她正患感冒,獨自住在一座空樓裡。到底是青年人,臨別的頭天晚上,她還陪孫犁到海邊遛彎兒,並登上冷冷清清的觀海亭,說: 「人家都是在夏天晚上來這裡玩,我們卻在冬天。」亭子上風大,孫犁催她下來了。 行前,他把不好帶的東西,送給了崔醫生,其中有兩隻龍鳳洞簫,一塊石硯——據說是什麼美人的畫眉硯。半夜裡,療養院的同志們把他送上了開往濟南的火車。 在濟南下車後,他們便去《大眾日報》的招待所。路上,孫犁看見,凡是飯鋪門前都排長隊,人們無聲無息地站著,表情冷漠。 他問張翔: 「那是買什麼?」 張翔笑了: 「買菜團子。你既然看見了,我也就不再瞞你。我事先給你買了一盒點心,你卻拿去送了人。」 中午,張翔到報社弄來一把掛麵,給孫犁煮了煮,他自己到街上湊合了一下。孫犁這才明白:「療養院是世外桃源,有些事,因為我是病人,也沒人對我細說,在青島,我只是看到了一點點。比如說,打麻雀是聽見看見了,落到大海裡或是落到海灘上的,都是美麗嫩小的黃雀。這種鳥,在天津,要花一元錢才能買到一隻,放在籠裡養著,現在一片一片地摔死了。大煉鋼鐵,看到醫生們把我住的樓頂上的大水箱,拆卸了下來,去交任務。可是,度荒年,療養院也還能吃到豬雜碎。」 多年以後,他把在療養院瞭解的這段「捉麻雀」的故事做由頭,寫了一首題名《燕雀篇》的詩,表達他的某些感受(大意是說:人們欲加害的東西往往變得聰明,有應變能力;而人們寵倖的東西反而容易身陷羅網,或遭到覆滅的命運),現摘錄如下: 我想 北方農村對燕子的寵愛可能給它招來了 這場大的禍害 它們在這裡生活慣了 以為自己無害於人 以為在藍天之下 大地之上 不管飛到哪裡 人們都會對它們友好 這是燕子的一種幻覺 麻雀就比燕子聰明 不要看它們常常被孩子們玩弄于手掌之中還記得那一年對麻雀的掃蕩吧全國動員,如臨大敵 敲鑼打鼓 上房爬樹 搖旗呐喊 到處驅逐 麻雀 或飛向深山岩洞 或在老窩潛伏 那一天我在青島見到 筋疲力盡,墜落到地下的都是一些嬌嫩的黃雀 事情平息了 麻雀又飛了出來,飛了回來仍舊唧唧啾啾 滿簷滿樹 食麥啄穀 他們在濟南只是轉車。當天午夜,就登上了去無錫的火車,孫犁乘的是軟臥。 服務員把他帶進車室,對面的上下鋪已經有人睡下。他在這一面的下鋪,安排自己的行李。 對面下鋪睡的是個外國男人,五十來歲,上鋪是個擦粉、戴金耳環的中國女人,也有四十來歲了。孫犁動作慢,過了很久,他才關燈睡下。 不料對面的燈開了。女的要下來,先伸下一隻腳,輕輕點著男的肚子。孫犁連忙閉上眼睛。她像是去廁所,回來又把男的當梯子,上去了。孫犁很奇怪,那肚皮怎麼有這樣大的載力和彈性。 「他沒有睡著!」肚皮用英語說。他當然沒有想到,孫犁聽懂了這句話。 天亮後,女人和孫犁談了幾句,他才知道男的是記者,要到上海工作,她是機關派的翻譯。記者又要給倚在鋪上的翻譯上眼藥,不知為什麼,孫犁很厭惡這兩個人。他發現列車上的服務員也很厭惡他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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