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孫犁傳 | 上頁 下頁
七〇


  這是用的魯迅的《死魂靈》的譯本,就是他青年時代在北平流浪時買下的那個初版本。包括作者、譯者和他在內,這火一樣的句子,該燃燒了不同國度的三代人的心靈了。那一次他拿上這本新買的書去黑龍潭看他的教小學的同學,在那四野肅殺的郊外,他被這火一樣的句子炙烤著,激動得熱血沸騰。多麼有意思呀,不則十幾年之後,他竟來到了果戈理的祖國,在廣袤無垠的俄羅斯的土地上,再一次溫習這燙人的詩一樣的句子了。

  參觀馬雅可夫斯基故居的時候,孫犁看到,在這位被斯大林譽為蘇維埃時代最有才華的詩人(他本人自稱是「報紙的詩人」)的臥室裡,有一張列寧的照片,那是列寧講演的照片,山鷹般的姿勢很富有鼓動性。據說,馬雅可夫斯基在這張像前寫了名詩《和列寧同志談話》。以後每逢列寧逝世紀念日,他都要寫詩。此外,他的臥室裡還有一個地球儀。馬雅可夫斯基很想繞地球一周,特別想到中國來,他曾寫過:勞動的中國,請把你的友誼給我!他繪製了一個旅行的地圖,想到三千個僻運的地方去演說。

  孫犁讚賞這位熱情洋溢的詩人:「不能忘記,馬雅可夫斯基寫詩的日子,正是蘇聯革命後處境困難的時期,國內有饑荒,國外有帝國主義的干涉,很多知識分子在觀念上混亂。是馬雅可夫斯基看到祖國真正新生了,他忠誠勇敢地擁護了這個新制度,並且無比熱情地歌頌了帶來這個新制度的列寧同志。」

  除了莫斯科,孫犁還隨代表團參觀了列￿格勒、阿塞拜疆和格魯吉亞等地,每到一個地方,都接觸了很多著名作家,參觀了許多博物館、紀念館。通過這些活動,他對自青年時代就影響過自己、也影響過中國文學的那許多光輝的名字,瞭解得更切實了。甚至那些講解員,也給孫犁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正在擴充修建的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博物館裡,熱情地給我們講解的,是值得尊敬的女性,作家的夫人。在托爾斯泰博物館,那些年老的女館員,對我們講解托爾斯泰的時候,好像敘述她們的親人,又好像對年幼的一輩敘述著老年一輩的光榮。

  ……

  訪問期間,他們自然也受到了蘇聯人民的熱情歡迎。特別是那些男女青年和少年兒童們,更使他久久不能忘記:「在高爾基文學研究所,那些來自蘇聯各個共和國的男女青年,對待我們好像兄弟。在卓婭求學的那個中學裡,女孩子們讀過中國作家的短篇小說集,她們和康濯合拍了一張值得紀念的照片。」他尤其不能忘記和孤兒院的孩子們度過的那個夜晚,這所孤兒院在托爾斯泰的故鄉,實際上是一所修建得很好、室內很溫暖的學校,孩子們大都在衛國戰爭中失去了雙親,他(她)們以極其親切可愛的態度,歡迎和招待了這些來自異國他鄉的成年人——在這些人的國家裡,也剛剛結束了那曠日持久的戰爭。孩子們不願意他們離開,表演了很多節目。代表團成員坐在沙發上,背靠孩子們親手繡的花靠枕,面前桌子上擺著他(她)們培養的長青樹。孩子們坐在中間,唱了一支由托爾斯泰作詞的民間曲調的歌(托爾斯泰很喜歡這個曲調),客人們一致讚揚了那個唱高音的女孩子的婉轉嘹亮的歌喉。另一個女孩子背誦了長長一段《戰爭與和平》裡的對話,把客人們帶入了另一個境界,許多人臉上現出了沉思的神情……

  這是孫犁唯一的一次出國訪問,在國外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對他,卻等於又一次生活上的跳躍——那是50年代初期,他剛從鄉下「跳」到城市,已經感到有些不很適應,事隔不久,又「跳」到國外了。所以,對這次出國,他事先既無興趣,事後又感到非常勞累:「那種緊張,我曾比之於抗日戰爭的反『掃蕩』。特別是一早起,團部傳出:服裝、禮節等等應注意事項。起床、盥洗、用飯,都很緊迫。我生性疏懶,動作遲緩,越緊張越慌亂。」他很佩服同團出訪的李季那樣從容不迫、好整以暇:利用蹲馬桶的時間就把刷牙、刮臉、穿襪子、結鞋帶……這些事全辦了。有一天忽然通知都穿西服,而孫犁還不會系領帶,早早起來,正在面對鏡子為難,李季進來了,他衣冠楚楚地笑著說:「怎麼樣,我就知道你弄不好這個。」

  接著,他像戰爭年代替一個新兵打被包那樣,幫孫犁系好了領帶。

  孫犁也是在這次出訪期間,才和李季相熟起來。李季不只長於詩,也長於組織工作,而且很能體察同伴的個性和心情。有時不外出參觀,他會把旅館的房門一關,向大家提議:請孫犁唱一段京戲。在團裡,似乎也只有孫犁會唱京戲,每逢有人要他唱,他就會興奮乃至激動起來。這時,李季又喊:「不要激動,你把臉對著窗外。」

  事後,這使孫犁很受感動:「他如此鄭重其事,真是欣賞我的唱腔嗎?人要有自知之明,直到現在我也不敢這樣相信。他不過是看著我,終日一言不發,落落寡合,找機會叫我高興一下,大家也跟著歡笑一場而已。」

  〖處下不卑,登高不暈〗

  孫犁的創作,仍然繼續遵循著他的基本上是紀實的、同時也是最富熱情和理想的路線。1954年,《文藝學習》編輯部向他提了幾個問題,現把這些問題和他的回答撮錄如下:「請回憶一下,你的創作衝動是由什麼引起的?是由一件事,一個人,或者由於其他?」

  「創作衝動是一種要寫東西的願望。這種願望大部分是從責任感出發,就是:我是一個記者,或是一個作者,應該寫些什麼出來。在具體取材上,有時是一件事,也有時是一個人,這是很難分別的。但主要的是因為對一個人發生過情感,對他印象深刻,後來才寫出一篇文章來。」

  「在日常生活中或工作中,你是否觀察人的活動?特別注意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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