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孫犁傳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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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留河間〗 在蠡縣劉村住了三個月以後,冰消雪化,春水融融,按照原來的計劃,他本想由沙河乘小船去白洋澱。當時冀中區黨政機關在河間,路過此地的時候,值「冀中八年抗戰寫作委員會」成立,又是王林挽留,他成了這個委員會的一員,留在河間了。 區黨委要他主編一個刊物,即《平原雜誌》。他確實是「主編」,因為編輯部並沒有別的人。地址呢,就設在區黨委機關報《冀中導報》社的梢門洞裡,靠西牆放一扇門板,連床帶坐位都有了,床前再放一張小破桌,這就是編輯部。 接受任命之後,他邀集冀中區各個有關方面的人士,在《冀中導報》社開了一個座談會,議定了刊物的性質和編輯方針,然後他就腳踏實地地幹起來了:上半月,他經常到各地體驗生活,搞創作;下半月,回報社編排稿件,發稿以後就又走了。區黨委看他太忙,打算調一個女同志給他當助編。一天上午,這位女同志果然姍姍而來,坐在了「編輯部」的門板上。她是柳溪,是新從北京來的洋學生,後來成為一名作家。孫犁在前些年得悉,她還是紀曉嵐的後代。但在當時,孫犁卻沒有接受她當自己的助編,原因是:他覺得以前在山區時,就是一個人編刊物,已經習慣了,添一個人反倒麻煩,又是個女的,諸多不便,於是回復上級,辭謝了。關於柳溪,我們不妨借著作家的筆,做幾句交代:我那些年,並不像現在深居簡出,蟄伏一處。時常出去雲遊,芒鞋破缽,雲蹤無定……有一年的初冬,我正在饒陽、博野之間的田野裡雲遊,忽見一個農村少婦,兩手把一個肥胖的嬰兒托在胸前,在荒野小道上,大踏步迎面而來,走在跟前,我才認出是柳溪。她已經結婚生子,並且完全農民化了。 沒有助手,什麼都得自己來,用他自己的話說:又要下蛋,又要孵雞。但刊物辦得相當認真:每期都有一個中心,除去大家的來稿,圍繞著這一中心,他每期都自己動手,寫了梆子戲、大鼓詞和研究通俗文學的理論文章——寫到這裡,我們需要做一個回顧:1940年,在晉察冀邊區文藝界也有一場關於民族形式問題的爭論,一些人傾向於「新酒新瓶」,另一些人傾向於「舊瓶新酒」。孫犁是傾向於前者的,他在《晉察冀日報》上登了一篇短文,其中有一句話,大意為,「有過去的遺產,還有將來的遺產」。這句話曾引起兩位戲劇家的氣憤,主張先不要討論,要先編一部文藝詞典,弄清名詞再討論。對於他們的態度,孫犁也很不滿意,嘲笑他們過了二十年還沒有編出這樣一部詞典。孫犁解釋說,他那時的意思是:藝術形式是逐漸發展的,遺產也是逐漸積累起來的。 總之,那時孫犁對於利用舊形式,是並不熱情的,而且,據他自己說,他「當時的文字、文風,很不規則,措詞也多歐化生硬」。但這一切,都不要緊,正像他在《回憶沙可夫同志》的文章裡說的:「凡是真正有價值的文學作品,不分古今中外,不管是什麼流派,他都幫助大家學習。有些同志,一時愛上了什麼,他也不以為怪,他知道這是會慢慢地充實改變的。實際也是這樣。例如故去的邵子南同志,當時是以固執歐化著稱的,但後來他以同樣固執的勁頭,愛上了中國的『三言』。此外,當時對《草葉集》愛不釋手的人,後來也許會主張『格律』;喜歡馬雅可夫斯基跳動短句的人,也許後來又喜歡了字句的修長和整齊。」現在,證實了他寫的這些話,他自己也熱心梆子戲、大鼓詞和通俗文學的理論了。而且,他這時所表現出來的對通俗文學的熱心,還引起一些人對他的創作前途的疑慮。事實上,這又是多餘的了,倒毋寧說,經過一些歐風的衝擊,再經過一個時期對通俗文學和傳統形式的執著的追求,他的文風鍛煉得更加遒勁、圓熟了。 《平原雜誌》出了六期,他仿照魯迅編雜誌的方法,每期都寫了較長的編後記。在有一期的編後記裡,還特別介紹了陝北著名說書盲藝人韓起祥說的《時事傳》,指出「韓瞎子」(這是他家喻戶曉的名字)的成功不只在演唱技能,更在於他能接受新事物,善於創造進取,不死守舊的一套。他提醒讀者注意這一場面:一面鼓,一副檀板,就可以吸引上千上萬的人,裡七層,外八層,圍得風雨不透。由這裡,我們也可以知道孫犁那時為什麼如此熱心通俗文學的原因。他自己寫了些什麼大鼓詞、梆子戲,我們雖然不知道詳細的情況,但肯定屬「話須通俗方傳遠,語必關風始動人」的那一類。 孫犁作為一代著名的編輯,他的有獨特風格的編輯作風也在這時開始形成。他很注意參考前人編刊物的經驗,特別是魯迅編刊物的經驗。魯迅主持編輯或有密切關係的刊物,如《語絲》、《莽原》、《奔流》、《萌芽》、《文學》、《譯文》等等,他都十分留心學習,特別是留心閱讀魯迅在每期刊物後面寫的「後記」: 從魯迅編輯的刊物中,我們可以學到:對作者的態度;對讀者的關心;對文字的嚴肅;對藝術的要求。 對待作者要親切也要嚴肅。這主要表現在對待他們的稿件上。熟人的稿件和不熟人的稿件,要求尺度相當。不和投稿者拉拉扯扯,不和投稿者互通有無(非指意識形態,指生活資料)。 …… 改稿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不認識的字,不知道的名詞,就查字典,或求教他人,或問作者,這都是工作常規,並不丟人。 作者原稿,可改可不改者,不改。可刪可不刪者,不刪。不代作者作文章(特別是創作稿)。偶有刪節,要使上下文通順,使作者心服。 …… 不輕易召作者到編輯部,有事寫信商量。這樣不干擾日常工作,保持編輯部正常秩序。魯迅說,他從來也不輕易召作者到編輯部來。上述各點,是他多年實踐的體會,縱不能代表他的全部編輯工作的經驗和特色,也能窺一斑而見全豹吧。 孫犁深通人情,對於投稿者的心理,是很能夠體察、照顧的。他說:「敝帚自珍,無論新老作者,你對他的稿件,大砍大削,沒有不心疼的,如砍削不當或傷筋動骨,他就更會難過。如果有那種人,你怎樣亂改他的文章,他也無動於衷,這並不表現他的胸襟寬闊,只能證明他對創作,並不認真。」他舉出30年代文壇上的一宗舊案:《文學》主編者之一傅東華刪了周文的小說,因刪的太多而欠妥,周文找上門去,時稱「盤腸大戰」。他自己也有過文章被人亂改的痛苦經驗,1946年7月4日給康濯的信裡說:「說實在的,溺愛自己的文章,是我的癖性,最近我在這邊發表了幾個雜感,因為他們胡亂給我動了幾個字,非常不舒服……」但對於好的「改筆」,他一向是心悅誠服、樂於接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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