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孫犁傳 | 上頁 下頁
三二


  這個小村莊,該不是滹沱河南岸的東遼城?但在《山地回憶》裡,那藍粗布衣服又把他召回到阜平去了:……他身上穿的還是那樣一種淺藍的土靛染的粗布褲褂。這種藍的顏色,不知道該叫什麼藍,可是它使我想起很多事情……使我記起很多人。這種顏色,我就叫它「阜平藍」或是「山地藍」吧。

  以上,我們略略對孫犁的有關作品做了一個巡禮。這只是他的有關作品中的極少的一部分,即使這樣,我們仍然能夠從中窺見他在晉察冀那段生活的剪影,看到他的生活經歷和創作經歷是結合得那樣緊密。不能懷疑這些作品在敘述方面的真實性,例如關於《蒿兒梁》這篇小說,前幾年山西省繁峙縣縣誌編委會還給孫犁來信,說小說所據的模特兒,至今還對和他相處的那段日子保持著親切的回憶。顯然,這個縣誌編委會在認真考慮,把這篇小說的某些內容,納入到歷史的範疇了。孫犁自己也說過他這些作品的產生過程:「它們是:有所見於山頭,遂構思於澗底;筆錄于行軍休息之時,成稿于路旁大石之上;文思伴泉水而淙淙,主題擬高岩而挺立。」據他說,他寫這些文章或作品,是受了魯迅精神的鼓舞的。他一直是魯迅作品的忠實讀者。戰爭年代,經常行軍,身上有兩樣東西是少不了的:一是手裡的一根六道木棍子,一是用破褲子縫成的「書包」。書包裡常放著魯迅的書,如《呐喊》、《彷徨》等(此外,還帶過《毀滅》、《楚辭》、《孟子》)。「於是,在禾場上,河灘上,草堆上,岩石上,我都展開了魯迅的書。一聽到繼續前進的口令,才敏捷地收起來。」他說,他因此而受到「引動」,抱著向魯迅學習的想法,寫下了那些散文和短篇小說。

  在阜平,他還讀了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屠格涅夫所有的長篇小說(他特別愛好屠格涅夫作品的抒情風格)和愛倫堡的通訊。

  這樣,在晉察冀的山路上,隨著他行進的足跡,也栽出了他自己的花;這些花一路綻開來,點綴得這條不尋常的山路更富麗、更鮮亮了。

  〖且說《冀中一日》〗

  我們應該補述一下孫犁在這個時期的編輯生活。1940年,晉察冀邊區文聯成立,沙可夫擔任主任。孫犁調到文協工作,同人中除文協副主任田間外,還有康濯、鄧康、曼晴等。孫犁負責編輯文聯出版的油印刊物《山》,編輯部設在牛欄村一間堆滿農具的小房子裡,在一個只有一尺見方的小窗下,他一個人包攬了編輯和校對工作。正是這個油印刊物,刊登了不少確有價值的好作品和理論文章,如梁斌的《三個布爾什維克的爸爸》和《父親》等短、中篇小說(它們是《紅旗譜》的前身),就曾在《山》上連續發表。此外,他還編輯了晉察冀日報副刊《鼓》。「這些刊物,無赫赫之名,有的已成歷史陳跡……但對我來說,究竟也是一種工作,也積累了一定經驗。」更重要的是——我編輯的刊物雖小,但工作起來,還是很認真負責的。如果使得具體一點,我沒有給大家丟失過一篇稿件,即便是很短的稿件……很長時間,我編刊物,是孤家一人。所謂編輯部,不過是一條土炕,一張炕桌。如果轉移,我把稿子裝入書包,背起就走,人在稿存,丟的機會也可少一些。

  當然不僅僅是一個不丟稿子的問題。「我青年時,初登文域,編輯與寫作,即同時進行。深知創作之苦,也深知編輯職責之難負。」看起來,是一種非常深刻的理解精神,始終貫串在他的編輯生涯中。在以後的敘述裡,我們會進一步被他這種精神所感動。

  和這種編輯工作分不開的是,他寫了不少評介文章,為邊區的作者們呐喊助興。「當時,田間的短促鋒利的詩,魏巍的感歎調子的詩,邵子南的富有意象而無韻腳的詩,以及曼晴、方冰樸實有含蘊的詩,王林、康濯的小說,我都熱情鼓吹過。」在孫犁,「鼓吹」可能是他長期做編輯工作的一種職業習慣。

  1941年秋,他請假回到冀中,同行者有路一、傅鐸。到郝村(冀中總部在郝村一帶)的當天下午,王林、路一陪他回家。在戰火中久別的家鄉,對他有一番異樣的吸引力,第一個看到的又是妻子——她正在大門過道吃飯——他是多麼興奮啊。妻子看到風塵僕僕歸來的征人,自然更是驚喜不已。但這位「荊釵布裙」的青年婦女,看見有外人在場,便迅速起立回屋,——她用這種傳統的方式掩蓋了自己的感情,同時也就算對丈夫和客人行了歡迎禮。

  在郝村,孫犁和其他同志一道,完成了一項在抗戰文藝史上佔有一席地位的工作——編輯《冀中一日》,並根據看稿心得,寫了後來傳播很廣的《文藝學習》這本書,他稱之為《冀中一日》的「副產」。在他個人,具有紀念意義的是,他的妻子懷了孕,後來生了一個男孩,取名小達——王林戲稱為《冀中一日》的「另一副產品」。

  說起來,他參加《冀中一日》的編輯工作,也有些事出偶然。1941年9、10月間,他住在冀中二分區,等候過平漢路,回到阜平山地。因一時沒有過路機會,又患了瘧疾,就沒有過成。後來,《冀中一日》編輯工作的主要負責人王林約他一同工作,他就留下了。

  關於《冀中一日》的編輯情況,呂正操在他的回憶錄裡作了這樣的介紹:

  1941年初,冀中區黨政軍主要負責同志,考慮到要更好地反映冀中人民抗日鬥爭的偉大史實,從高爾基主編《世界一日》、茅盾主編《中國的一日》受到啟示,向冀中文化界明確提出組織寫作《冀中一日》的要求……這年4月,冀中抗聯所屬群眾團體和區黨委、軍區政治部、報社的代表,聚會在安平縣彭家營村,成立了「冀中一日」籌委會。會議討論「冀中一日」選擇哪一天好,一致同意選在5月。鑒於5月即將到來,需要時間動員佈置,就確定了5月27日。因為這是一個普通的日子,更能代表冀中軍民的生活和鬥爭。

  「冀中一日」寫作運動的宣傳動員搞得相當深入,各機關、團體通過自己的組織系統,一直把任務佈置到各個村莊和連隊。當時,各村的「街頭識字牌」,都寫著「冀中一日」四個字。站崗放哨的兒童、婦女,見行人來往,查完「通行證」,都要叫你念「冀中一日」四個字,問「冀中一日」指的是哪一天,提醒你要寫一篇「一日」的文章……到了5月27日這一天,能動筆的人都動筆寫作,據統計,親自動筆寫稿者有十萬人。不能動筆的請人代筆,許多不識字的老大爺、老大娘,也都熱心參加了這一寫作運動。各地送往「冀中一日」編委會的稿件,要用麻袋裝,大車拉。打起仗來,還得用大車拉著打遊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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