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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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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文協所在的北京東總布胡同二十二號(今五十三號),是個堂皇的宅院,沿第二進院兩側遊廊拾級而上,進入第三進,迎面是一幢帶飛簷的二層樓,說明它原來的主人中西合璧的趣味。這座樓底層東面的外屋為會議室,有講究的地板,依靠中部的活動拉門可調節室內的空間。裡屋便是沙汀領導的創委會。樓上分別住了邵荃麟、艾青、丁玲幾位。 第二院的東北角開有小門,連著一個側院。院內的一座樓更加小巧,樓上便住著沙汀、張天翼兩家。二十二號斜對面的四十六號大院(今六十號)是「文協」宿舍,也是三進的深門大院。住的人就更多了,嚴文井、劉白羽、羅烽、白朗、趙樹理等作家都聚在那裡。 解放初期的機關,氣氛較為活躍。創委會十幾個人,秘書、幹事大都很年輕。「文協」的領導都是他三、四十年代相熟的作家,這一點使他滿意。最早的黨組書記是周揚,黨組成員,除邵、沙之外還有丁玲、馮雪峰、蕭三。邵荃麟、葛琴夫婦是1944年從桂林疏散到重慶時認識的。起初他們住在沈起予兄弟開的旅館裡。邵很瘦弱,當時便常常有病,但一談起話來便勁頭十足到不可收拾。邵荃麟懂得文藝,有理論水平,帶病指導創委會工作,出席會議講話,聲音細小如秋蟲、如遊絲,到了最後,如沙汀說的,簡直是演「無聲電影」。邵充滿書生氣,完全不會照顧自己。他抽煙,常忘帶火柴。向別人借來,用畢便裝進自己口袋。剛吸了一支,急急地走了,會把煙整包地掉在別人家。這個人對人是很好的。 認識艾青是在北碚,把他介紹給周恩來,促成他赴延安。艾青是詩人氣質,沙汀曾對曹禺笑著抱怨過,說艾青見面握手,不止握得緊、重,還要拿起別人的手來摩挲,不知算哪國的禮節。 至於張天翼,自抗戰勝利前在郫縣專程訪病以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又是相鄰而住。天翼這時尚未再婚,身體恢復得不錯,談吐聰明,常來邀沙汀喝啤酒、散步,然後談蘇聯小說,談《紅樓夢》,研究別人的創作經驗。也談過周揚與馮雪峰的那筆舊帳。天翼對馮有好感,對周揚的評價不如沙汀高,但也很尊重。這一段,兩人的關係大大增進。二十年後天翼腦血栓半癱失語,沙汀每次去崇文門新居看他,一兩個小時,沙汀講,天翼動作,可以談得津津有味,大約就是這個時候打下的友誼基礎。 創委會的工作是指導全國的文學創作,這是從蘇聯學來的。沙汀一到北京,從4月下旬到6月下旬,便遇上組織四十多個作家、批評家學習社會主義現實主義,這是創委會出面做的第一件大事。邵荃麟身體欠佳,委託馮雪峰主持,沙汀只是當助手,並負責編輯《作家通訊》。這個內部刊物從這年6月創刊,到第十一期,都是他領導束佩德等人編寫的,一開始就是編發這次學習的情況。 系統地接觸馬列文論在他也是難得的。閱讀二十二種必讀文件,還包括馬林科夫、日丹諾夫的有關報告,十四次討論會分別討論了現實主義發展歷史、典型、黨性與人民性、創作現狀等四個問題。在大的場合沙汀很少發言,對於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是唯一正確的創作方法,他當然做為正確理論無懷疑地接受。 後來是籌備召開二次文代會。會後,「文協」改為「作協」。創委會內外結合,成立了詩歌、小說散文、劇本、電影、通俗文學、兒童文學等創作組,組織討論楊朔的《三千里江山》,詩歌形式,蘇聯波列伏依、安東諾夫的作品,陳白塵的《宋景詩》,王亞平的《張羽煮海》。沙汀這時顯得熱心、活躍,小說散文組討論《三千里江山》時,沙汀到北京大學請了吳組緗來做主要發言。吳對小說的粗糙處批評得較多,引起了一些解放區作家的議論。有人來問沙汀:「為什麼要完全否定?」 他很驚奇,說:「現在不是打起燈籠火把在找它的優點嗎?」 可是別人還不滿意,說:「為什麼要打起燈籠火把找哇?就是寫得好嘛! 吳組緗是有獨立見解的人,他覺得自己的評價已經不低,用不著一味讚美。事情變得複雜起來,沙汀的位置分外地受到壓力,後來沒有全力支持吳,是至今仍引以為歉的。但是在心裡,他對這位十幾年的畏友的耿直品格與很高的文學修養,十分欽佩。紀念吳敬梓,《中國文學(英文版)》需要向外國介紹的文章,是他去特邀吳寫的。星期六全家去頤和園遊玩,有時便在北大的吳寓下榻,第二天才返回城裡。一度還請吳組緗到作協書記處任過職。兩個性格絕然不同的作家,長期保持了友情,憑的是雙方的真誠。 要說留戀創委會時期,大概就是這些瑣碎的人和事。1954年,指導全國的工業題材創作和工人參加創作,艾蕪從鞍山帶回《百煉成鋼》的毛坯,住在沙汀的小院裡修改。起初是個中篇,只十來萬字。創委會組織內部討論,因為第一稿的粗糙,艾蕪幾乎失掉信心。沙汀找他談後,決定重返鞍鋼「補充生活」,重新寫起。 陳翔鶴一直鬱鬱寡歡,他是知道的。「三反」時陳在川西文教廳被錯當作「老虎」打過。在川西文聯為了印發倒黴的《柳蔭記》原本,一而再、再而三地檢查個沒完。現在經陳白塵介紹,調到全國作協幫助鄭振鐸負責古典文學部,與沙汀都在東總布二十二號一個屋簷之下,經常能見面。等沙汀決定離京返川,陳翔鶴很傷感地對他說:「你回去搞創作好,千萬不要在『文聯』住起,那裡住不得!」 批評路翎時,沙汀是黨組成員之一。在我記憶裡,他發言很少,更沒有什麼重要發言,辦事認真到有些拘謹的程度。 他基本上是個創作家,組織領導,不是他擅長的事。 他讀材料,用紅藍鉛筆劃各種道道,還要用毛筆添上許多眉批。對我送他審查的文章總是詳加推敲。 黃玉頎在作協做秘書工作,有朋友到家裡去,他們總是熱情招待。這時他就變得健談起來。平常他是很隨便的。記得陳森去鞍鋼,創委會為了送別,組織大家去西郊遊園。在頤和園買門票時,他悠閒地坐在大門旁抽煙,還抽空抄起一本雜誌來看。我曾為他偷拍了這張照片,不知現在還能不能找到。他自己穿戴極平常,灰布幹部服,不那麼熨帖,夏天是一件發黃的綢襯衫,冬天喜歡圍一條短圍巾,落下來就一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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