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沙汀傳 | 上頁 下頁 |
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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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在進城不久,成都各界歡迎賀龍和周士弟的會上,劉盛亞邀沙汀一起到前面去敬酒。因了一種複雜的心情,他遲疑了。劉盛亞可能把他的在場告訴了賀龍,不一會兒,就聽傳來賀老總特有的高朗聲音:「唉,沙汀啦!我們同打過幾天遊擊,都不來見見面啦?」 會場上頓時活躍。弄得他面紅耳赤,只好起身走過去。 到了春節,杜心源約他去省委探望賀龍。正碰上賀在接待起義將領董長安。客人一走,會客室只剩下了他們,賀龍告訴沙汀,自己將去重慶,組織上也將派他去。這是一個意外的消息。雖然真的執行是在半年之後,他當時的表情一定已經在告訴賀龍,他還是那個離開冀中,一心想奔回川西北的作家,一個對行政工作無興趣的文化人。賀龍當然也看出來了,但沒有當場點破。 待到吃午飯,賀龍夫人薛明也在座。大家談起敵後生活,賀龍終於風趣地冒出一句十年前就可以說的話:「嗨,別人都是老婆跟著老公走,你呀,怎麼老公跟起老婆走呵!」 在食堂幾桌吃飯人的哄笑聲中,賀龍一語定音,把他離開延安的原因,公開挪到一個家庭的位置上。這也是賀龍一貫的看法。他不能理直氣壯地講出回故鄉創作的動機,那很容易誤解為不願寫解放區。也不能給自己安上「臨陣脫逃」的罪名,那未免太嚴重。就這樣,沙汀在解放後遇上的第一個需要解釋的「思想問題」,由賀龍這樣解了圍。 一二〇師的戰鬥劇社大部分已經是新同志,但他們幾乎都知道沙汀,讀過他描寫賀龍的那本書。在一次座談會上,一位小青年興沖沖取來一本大連大眾書店出版的《隨軍散記》。這樣署名的版本,連作者都是第一次見到,就像重見失散多年的一個孩子。林如稷當場把這本小書搶借去,籌劃資金,親寫序言,由他父親題簽,恢復了《我所見之賀龍將軍》的題目,很快自費翻印出來。林如稷滿有信心地以為這本書會暢銷,他忘掉了新社會的書籍事業已經由國家統一管理。川西的宣傳部門對解放之初用一本書來宣傳賀龍是否適宜,根本做不得主,提出要請示上級。書被扣住不得發行。林如稷的熱情被澆上了一盆冷水,弄得狼狽不堪。 緊接著,沙汀請示川西黨委想利用一二〇師和晉綏軍區幹部都在成都地區工作之機,組織兩三次回憶關向應的座談會,結果也受挫。他是想到丟失的筆記本,有意重新搜集這位賀龍戰友的材料,來寫一部書。這個申請未說明任何理由,便被否決了。很長時間他想不通,朦朧地感到有一種巨力在約束著、規定著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所謂黨的紀律,他已經生疏。他提醒自己,這是長期在農村散漫生活中淡忘的,灰布幹部服還要穿習慣才好。 新社會更多的時候給他帶來的是榮耀和責任。他與賀龍的關係令人羡慕。不久,他的黨員身份,又由日夜操勞國事的周恩來親自批示徐冰加以證明。文管會得到川西組織部門轉來的北京材料,支部的幾個人跑到他的二樓房間來,帶點狂喜地交給他看。在剛解放的人們眼目中,一個同周恩來、賀龍一起工作過的人,地位是很高的。徐冰在材料末尾寫道,因該同志長期不過組織生活,應加強對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學習。別人就不大會注意此點了,只認為他是一個老黨員、老革命作家。 對於家鄉的人來說,他等於出山作官了,紛紛來尋他謀事。蕭崇素、何成瑜先後進入文藝處和川西文聯。解放前「保護」過他的睢水鄉長蕭文虎、永興鄉長熊仁卿,也跑到成都來找他,卻被他勸說回去。後來多數的「保護人」被鎮壓了。特別是秀水的譚海洲,據說槍決前遊街,還念著他的名字罵。 (你聽到這種消息,作何感想?這些人大部分成為革命對象,本在意料之中。不過,初聽到他們的結局,心裡的感受還是挺複雜的。後來你對他們的後代一個個都很關心,幫譚的幼子上大學,介紹鄒家抱房主人的弟弟從事地質工作,是不是存了一個了清宿債的念頭呢?) 家鄉找來的人多了,引起他的煩惱。接收周光復就冒了風險。此人一直進步,1949年受到壓迫跑到成都,被安縣的黨棍扭住不放,做為權宜之計,參加了一期「游幹班」。他並沒有隱瞞這一次「失足」,老老實實交待了。陳翔鶴也信任周光復,兩人做主把他接納進文管會。 不過,當周光復又要介紹原汶江小學校長劉遜如來時,沙汀實在火了,吼過一句:「這裡又不是安縣同鄉會哩!」到了肅反的時候,周光復被捕,後保釋出獄病死。雖未查出參加「游幹班」之外的其他問題,對他不管一個人的政治經歷,只問自己對人的瞭解的「天真」想法,無論如何是個不小的警告。 他的思想方式和行為方式,還不大適應新社會,雖然他是個老黨員。 成都附近的石板灘發生暴亂,損失了一個工作隊。人心不穩,有人勸他搬出文管會,也有人脫下剛穿不久的軍裝。他卻想隨剿匪的部隊去採訪,被勸阻。後來又提出一個集體創作劇本的方案,得到支持。這樣,文藝處討論了調查提綱,派周光復和一個農民業餘作者一起赴石板灘訪問了十天,回來後由周執筆,他一場一場修改、加工、定稿,一個月的功夫寫成了。可惜沒有引起什麼注意。一冊油印本只供傳觀,沒有排演,也沒有發表,就流產了。這唯一的一次劇本創作,使他摸到了解放之初農村基層幹部的思想動態,為他以後刻畫合作化的幹部提供了早期材料。 接下來籌備川西文聯。他怕長期脫離寫作,先講好了條件,文聯成立後讓常蘇民、陳翔鶴主持常務,他即退出。當時川西區黨委宣傳部部長杜心源去訪問蘇聯,由身材魁偉的郝德青秘書長負責領導。郝對人誠懇謙和,與某些南下幹部的驕傲粗暴不同。文聯機構是文學、音樂、美術、戲劇各方面人士都要安排的,為了一個川劇著名藝人的問題,沙汀與市統戰部長爭論得面紅耳赤,分毫不讓。郝很有耐心地在一旁聽著。 沙汀對統戰工作一向看得比較遠、比較寬。1950年1月,他和我都在文藝處,同時在四川大學中文系兼課,他教現代文學作品。那時,林如稷對征糧措施不理解,當著我倆的面說過怪話。我說,你怎麼這樣講?你要當伯夷、叔齊嗎?沙汀勸我說,都是老朋友,他是一時衝動冒出一句話來,不一定是他的本意嘛。 8、9月,他安排川西文聯人事,提名川戲男小旦周慕蓮。別人反對,說是周名聲不好。他說:玩弄、欺辱舊藝人是舊制度的產物,我們只能譴責軍閥官僚,不能不同情藝人。如果周慕蓮川西文聯委員當不成,要提名他當西南文聯委員!沙汀這個人就是這股子脾氣。郝德青欣賞沙汀,最後總是支持他的提議。沙汀負責起草川西文聯大會的主報告,為了四川「戲改」究竟是以京戲為主,還是以川戲為主,他與文管處的白紫池展開激烈爭論。白認為京戲已成為全國性劇種,成都正在上演老區帶來的新編《三打祝家莊》、《逼上梁山》、《紅娘子》,大獲成功,說明它能容納內容進步的新腳本。沙汀從個人感情出發,鼓吹只有川劇才是四川老百姓喜聞樂見的,現在只有《小放牛》好演,就因為外省同志聽高腔不習慣,我們抓得也不好。他說得激動時,竟站到椅子上去。他的地方性愛好的熱情,把白紫池都感動了。後來沙汀在成立大會上宣讀報告,戲改部分的反應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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