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沙汀傳 | 上頁 下頁 |
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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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到重慶曾去看望郭沫若。天官府小樓上,書籍都捆紮起來,於立群忙忙碌碌收拾衣物,他們很快要赴滬了。原來「文工會」的領導人物,只留下陽翰笙。到了6月,分會想搞一個紀念高爾基逝世十周年的會,由於政府已明令禁止集會,沙汀與陽翰笙商量後,決定用聚餐名義在中蘇友協的舊址召開這個會,由陽來主持。 開會那天,來的人特別的多。北碚沒有離渝的文化人來了不少,南溫泉向輝學院來了一群,《新華日報》社社長傅鐘也到場。會中王亞平幾個人朗誦了《海燕之歌》等。「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的句子,在這樣一個環境讀出來,格外有激發感情的力量。會快結束,有幾個憲兵突然闖進來察看,一時弄得沙汀很緊張,也增加了一種氣氛。 除了代表分會去參加民盟、民建召開的各種會議,接待復員路過重慶的文化人馮至等人,這次集會的成功要算沙汀最得意的事了。 他沒有料到,在重慶的工作很快被惡劣的政治形勢扼殺。8月,美國馬歇爾和新任駐華大使司徒雷登發表聲明,宣佈「調處失敗」。不久,五年前在安縣鄭慕周家裡結識的何薨仁,突然打電話邀他去談話。抗戰勝利,何接受盧作孚聘請,在重慶民生公司任總務處長。臨離安縣,他們還見過面。沙汀曾寫信把何介紹給「周公館」的許滌新,何做為統戰對象,與黨保持良好的關係。沙汀得到電話的當晚,便到民生公司何的辦公室去。何薨仁告訴他,當日上午,他代表盧作孚去開了國民黨市委、市府、警備司令部聯合召集的全市各大企業、公司的秘密會議。主持人警告工廠主、經理們,共產黨即將在山城暴動,破壞全市的工業設備和市政設施,要大家提早防備。何薨仁覺得這是政府鎮壓前的一個信號,所以馬上通知他。沙汀明白這件事應即報告省委。南方局遷走後,四川省委是吳玉章、王維舟二人負責,其芳在其中工作。告別何出來後,他連夜到七星崗《新華日報》一個記者站,找到值班記者邵子南(讓沙汀看過他寫的解放區的中篇),請他通知其芳,明晨務必到張家花園一見。 一夜心裡有事,又是無眠。直到其芳早晨趕來,聽後,神色嚴重地匆匆離去,他這才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下,重新關上房門睡覺。 問題果然嚴重。幾天後,吳玉章等在寧波會館宴請各社團、民主黨派與工商界人士,沙汀代表文協分會出席。這個會顯然是對那個會的「反擊」。重慶發生朝天門大火、江北大火兩案,捕了許多人。內戰已不可避免。8月底,其芳通知他「撤退」,回故鄉隱蔽。同時告訴他,行前要去見吳老一次,聽取指示。 遠在讀省一師的年代就敬仰的這位四川教育界元老,從辛亥到如今始終追求進步、革命的前輩,平日總是那樣溫文爾雅的。今天,在對他談了形勢、前途後,用堅定的語氣,讓他經成都找王幹青、張秀熟等人,對地方實力派做工作,齊心反對國民黨在抗戰勝利後繼續征糧、徵兵。最好在成都即要召開的省參議會上捅出去,搞一個決議。吳老揮動著手,激昂地說: 「要把它的後方搞個稀巴爛,看它這個內戰怎麼個打法!」 吳與他談話中,省委的人員在周圍照常忙碌,其芳進出了好幾回。最後,吳老的助手大塊頭的張友漁過來,安排沙汀把一份機密的黨內外人士名單捎給剛從雅安遷成都開展工作的漆魯漁。漆與他認識時間不短了。名單原是用藥水暗寫在一本書的字行之間的,經他提出自己在旅途從不帶任何書籍,張友漁同意改寫在空白信箋上。他做這類事,總是自己先萬分吃緊,直到幾天後想出辦法,把其芳次日送來的信紙,一張張包裝了鄭慕周要他從「補一大藥房」買的藥水、藥丸,心裡才稍稍安定些。 這次在重慶,接觸最多的還是其芳、艾蕪。其芳儼然成為他沒有架子的「上司」,一切的省委佈置都經他傳達給沙汀。他知道其芳用筆名傅履冰同呂熒在《萌芽》上討論現實主義、客觀主義。呂熒自然是胡風的觀點。沙汀對理論問題興趣不大,只是旁觀了他們的筆戰。他覺得老朋友領會毛澤東和黨的文藝思想很深,自己已經寫了一部分的《還鄉記》,在政治上還弱。馮大生的反抗是自發性的,能不能安插一個長征負傷留下來的紅軍戰士,做為一場打筍子鬥爭的「後臺」呢。他笑著對其芳說,這次回鄉要對《還鄉記》重新思考一下,關起門來「整風」! (虧得你以後沒有這樣寫。自發反抗就不深刻?那是因為你沒有深入到自發反抗的歷史和人物心裡去。添加一個政治的背景無濟於事。不能堅持自己的創作思想,始終是你的弱點) 艾蕪一家住在邵荃麟復員後空出的幾間草房裡。地點在分會坎下的孤兒院院內。這房子是「文協」總會用西南聯大學生捐助湘桂逃難作家的款項購置的。草房樣式很講究,門前帶有裝了欄杆的回廊,可以擺上桌椅喝茶。但終究年久失修,每逢下大雨,艾蕪一家就要在房裡撐傘。分會很少開全體理事會,一般都是其芳、艾蕪與他商量了便幹。臨撤離分會的那一天晚上,他到艾蕪家來告別。坐在廊子上,天上沒有星光,無邊的夜把他們籠罩住,周圍靜寂無聲。沙汀看著對面的艾蕪。前幾個月,他與另一個省一師同學剛聚餐賀過艾的生日。現在又要各奔東西了。他惋惜地想到,如果幾年前艾全家去了延安,內戰就不會威脅這個老朋友了。那次艾蕪一同意去解放區,便經徐冰取得批准。可最後,艾因為以群的一句無心的話,「到了延安,你就不必為生活發愁了」,觸動了自尊心,改變了主意。僅僅是為了以群的話嗎?他一直沒想明白。 艾蕪雖是新繁人,家鄉是沒有他立足之地的。現在他為艾繼續留在重慶而擔心,首先打破了沉默,絮絮地告訴他省委命自己撤回安縣的經過。艾蕪似乎在聽他講,也似乎沒有聽。他忍不住在說了一大篇後,問他:「你究竟怎麼打算嘛?」 艾蕪突然低啞地說了一句:「我準備被他們抓起去坐幾年牢……」 於是又不聲不響,而且直到沙汀把替他安排好的幾條退路交待完,緊急時一找安縣鄭慕周,二找民生公司何薨仁,他還是一聲都不吭。 沙汀在何薨仁陪同下,到北碚何的家裡住了幾天。目的是甩掉一切跟蹤。重慶文藝界知道他又要轉移的,只有艾蕪一人。艾蕪留下,其政治與生活處境的艱難,可以想像得到。1950年他們再見面時,聽蕾嘉說,臨解放那些日子,艾蕪就像關羽秉燭讀書待旦一樣,坐著不動守家。如果沒有進步學生送米,一家人就要餓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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