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沙汀傳 | 上頁 下頁
五五


  北川有人挖出過炸彈的事他也聽說過。炸彈是國民黨追趕紅軍時扔下的,與抗日無關。老百姓想把火藥弄出來,化了炸彈殼好打鋤頭、彎刀,結果炸傷了人。只要安排一個喜愛惡作劇的人物,把這個炸彈拿去讓陳雨村拆卸,就能出盡防空主任的洋相,就能被小老闆利用。這個人他想到了安縣的視學戴中孚,一個能產生各種無窮無盡惡毒「智謀」的傢伙。陳雨村成了諧音的愚生,一部喜劇就構成了。這時,茅盾主編《文藝陣地》,從廣州來信催稿,促成了這個構思迅速「成型」。他早就計劃著要寫一系列暴露「一切阻礙抗戰,阻礙改革的不良現象」的作品,總題叫做《堪察加小景》。這是新的故鄉小說。剛完成的這個描寫小防空主任愚生的作品便叫《防空——在「堪察加」的一角》。

  接下去,他在《堪察加小景》系列裡還想寫的題目有:《氣包大爺的救亡運動》、《到西北去》、《聯保主任的消遣》、《從軍記》,等等。聯保主任和救國公債的故事他拖延著,但半年多後,終於寫出了。其他的均落了空。因為在當時的氣氛下,既然張天翼《華威先生》會引起持續幾年的要不要暴露抗戰的爭議,沙汀自己對這個計劃也發生了猶疑:寫成《防空》以後,我卻逐漸動搖起來,懷疑起來了,我問我自己:這樣做下去,在抗戰期中,真是一樁必要的工作麼?我懷疑我是在洩氣,而洩氣卻是不應該的。所以我在將近一年的時間當中,僅僅寫了這樣一篇東西。雖然教書生活給我的妨礙也不少,但這卻並不是主要原因。

  (你這是對自己藝術表現的無把握,是一種動搖:或許你是對的,但我認為,不要忘掉中國文人以社會為己任的傳統,我們這一代很難只專注藝術。沒有寫進「堪察加小景」的東西,我沒有拋棄,最後都攝入《淘金記》中)

  這年7月,周立波發表報告文學《晉察冀邊區印象記》,傳佈很廣。沙汀讀到後心裡很不平靜,最親密朋友的成功當然使他高興,但也形成很大的壓力:為什麼我不能寫出內容全新的作品呢?是不是應當改變自己舊的基地,另辟新路呢?「八·一三」後強烈想上前線去的衝動又一次掌握住他。他的山民性格使得他對任何一種欲望,如不經過親身試驗是不願放棄的。到前線去,到敵後生活一段時間,寫出能鼓舞士氣的前線作品這個目標,使他憧憬。

  在這幾個月裡,後方年輕人奔赴延安的多起來。原安縣縣長夏正寅的兒子和他的同學,三個中學生,就曾先後來找他,是他經過組織開了介紹信送他們去住「陝北公學」的。張秀熟聞風還介紹了一位和尚與他們同行。後來聽夏正寅說,那兩三個青年學生半途折回了,只有那個和尚到達了延安。

  沙汀對教書已經很不耐煩,一年只寫一個短篇的生活無法忍受下去。暑假將近,他小心地與玉頎商量,看能不能讓他一人去延安。

  玉頎說:「你去,我也要去!」

  這樣一個嬌妻,能受得了西北黃土高原的風沙?起先還想說服,冒冒失失提出了一個時限:「去半年就回,到敵後跑一趟,寫一本像立波那樣的報導,你何必跟著去吃苦呢!」可是嬌妻更厲害:「我不攔你。把孩子放在我母親那兒,我們一起去,半年就轉來。」

  事情就這樣定了。難得玉頎有這樣的決心,分離本來是痛苦的,現在事業、愛情一樣都不必捨棄,沙汀便緊張地準備起來。

  組織上同意了他的請求。陳翔鶴將這件事透露給了何其芳和卞之琳,兩人早就想去前線,已經在騎自行車、爬山,練腳力。結果,一天晚上,仁厚街沙汀的家裡就來了這兩個客人。

  這是他(指何其芳——筆者)第一次到我家裡,同他一道的還有卞之琳。其芳這次給我的印象跟以往不同,開展多了,爽直熱情,沒有絲毫客套、拘泥的痕跡。他們共同提出來的要求是,希望能同我一道到延安去,到華北八路軍抗日根據地去!那時候,到延安去是需要足夠的勇氣的,因為到了廣元以後,沿途都會遭到盤查、留難,甚至有被抓、失蹤的危險。我答應立刻向組織反映,而不久我們就一道出發了。出發前的日子變得很短促。要把禮兒留給在外面教書的姥姥。夾忙中又替從蘭州來成都的蕭軍在桂花巷六十四號李劼人的院子裡分租了兩間廂房。矮矮壯壯的蕭軍穿著黃夾克衫,帶了新婦和不滿周歲的孩子,要在此地辦雜誌。兩人在上海因口號之爭生疏,但他還是盡了地主之誼。

  去延安的介紹信是鄒風平辦的。在介紹林海坡,一個文化水平挺高的舊軍人入黨時,沙汀與鄒見過幾次面。只知道他與羅世文都在做黨的工作,實際上鄒是省委未恢復前的省工委書記。沙汀細心地想到川軍四十七軍李家鈺部現正在山西南部作戰,安縣故舊中也有去投靠這個二戰區的長官,謀個一官半職的,便求鄭慕周托人由李家鈺在成都的留守司令部填發一張護照,說明一行四人去是晉南的部隊工作。這種掩護手段沙汀從小見慣,做起來相當自然。一切為了減少路上的危險。妻子之外,對於兩位書生一樣的朋友,似乎他也有更大的責任使此行成功。

  嚮往前線,嚮往熱烈的生活,他是去追尋創作之源去的。他朦朧覺得,跨過秦嶺便有新東西在前。

  你去解放區是為開闢新的寫作領地。到頭來,延安冀中以及賀龍都被囊括進你的鄉土世界。

  這是我自身的擴展。沒有完全否定「昨我」,而是採取延伸式,寫作的自由度並不小。後來再寫不出那樣一個闊大不羈的賀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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