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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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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於教書,和在上海「正風中學」一樣,實在只當做謀生的手段,興趣是沒有的,教上了又不會不認真。「協進」有悠久的歷史。辛亥年間全省首批辦七個中學,它是省一中。「五四」前後這裡是學潮發源地,兩次遭封閉。陽翰笙便是這個學校的風雲人物。現在是1933年後重辦,民主人士、地下黨員在這裡出入活動,學生中去延安的不少,被人暗地裡稱為成都的「陝北公學」。沙汀一進「協進」,才知道教師中有許多熟人。楊伯凱在做教務長,「辛墾」的另一發起人王義林也在這裡,但很難碰到。劉披雲因住將軍街,離車耀先住處更近,課後常在那裡遇上。劉以後在「天府中學」教書時,羅烽介紹呂熒末求職,沙汀找劉,劉曾讓出兩班的作文卷交呂熒改。學校還有一位老先生李筱亭,是資歷很深的革命者,就住在校內,上課下課都到他房裡去坐坐、談談。其他教師就沒有來往了。 四川黨組織過去受到嚴重破壞,去年年底剛剛重建。等到沙汀這次回來,情況大變。車耀先同川康特委書記羅世文接上了關係,這樣,沙汀不久也與羅聯繫上。教書之余,協同周文做文化界的統戰工作。周文寒假參加四川大學的學生軍訓,任隊長,由此與當地的文學青年羊角(張宣)、車輻等建立聯繫。1938年3月6日,經過長久聯誼的推動,周文、沙汀等終於發起組織成都「文藝界抗敵工作團」。工作團在學道街濟難第一小學召開了籌備會,有五十多人參加,會上通過了《成都文藝青年抗敵工作團發起意見書》,推選馬宗融、周文、沙汀、任鈞、蔡天心、羊角等十一人為籌備委員。正當大家東奔西跑,為在兩周後召開正式成立大會忙碌的時候,國民黨市黨部突然命令不准這個組織立案。成立會就這樣流產了。工作團籌劃的意義只餘下一點,就是為第二年成立文協成都分會鋪平了道路。沙汀又一次感受到抗日救國的「陰暗面」。 文化人聚會的地點,除枕江樓一類比較寬敞的地方外,主要是車耀先在祠堂街開的有名飯館「努力餐」。與周文談話,多半不在他高池街的住所,也在這裡。沙汀佩服車的精幹、樂觀,坦誠到極點,任一點東西也藏不住的性格,願意為《大聲》寫稿子,參加他組織的宣傳、慰問活動。 每在街頭宣傳,車耀先總是親自站在凳子上演說,聲音洪亮,說得機巧和熱情,加上他從行伍生活中吸取來的豐富語彙,毫無顧忌的手勢,真有一股巨大的煽動力量。他當團長的時候,一隻腳受過傷,他就高呼:「只要是為了抗戰,我願意把那條腿也打斷!」他一上街,連黃包車夫也認得他,互相傳告:「車案子今天又要搞啥子怪事了!」人們就高興地湧著跟他走。 一次,車耀先到仁厚街來,與李嘉仲、沙汀談起他主持大聲週刊社發起的抗戰軍人家屬慰問團的事。車耀先一說話便滔滔不絕。沙汀主動要求也去參加。 在一個星期天,他們結隊去慰問五福街餘湘藩的家屬、西禦河沿街趙文全的家屬等六家。看到他們住在透風的竹笆房子、陰暗的機房裡面,只靠漿洗衣服,做苦力,為上了前方的丈夫或犧牲了的男人,艱窘地養活著孩子,卻得不到政府的撫恤。慰問團的到來使她們起初快樂得張皇失措,連話也說不出,繼而就傷心哭泣起來,聽到找來的保長們,眯著惺忪睡眼,說出那些推諉的話,沙汀感到車耀先和自己的心都在可怕地抖動。 還有一次,他們別出心裁地組織了送軍屬老母進醫院治療的活動。篾笆做的大幅標幟上橫寫著:「送抗戰軍人壯丁的母親穆老太太進醫院」、「他的兒子在前線為我們流血,我們應該怎樣救濟她?」老人的兒子穆合林,原來是黃包車夫,老太太孤苦零丁,住在民生裡的大雜院,窮得沒有床鋪,就睡在潮濕的泥地上,癱瘓了。大聲社社員組成的這支隊伍,推著車子將老太太送到平安橋醫院就醫,一路散發傳單,唱著義勇軍進行曲,引來許多人觀看。人群中有跟著唏噓感歎的,也有漠然觀之甚至訕笑的。沙汀跟在隊伍裡走著,他想到那句名言:「一面是嚴肅地工作,一面是荒淫與無恥」。這些感想在車耀先那裡可以縱意而談,所以,每星期他都要去「努力餐」。這個飯館在成都極有名氣,不僅是開辦於1929年,歷史悠久,1933年遷來祠堂街後,由於車耀先的經營,以物美價廉的「大眾菜」為號召,連黃包車夫都可以在這裡美美地吃上一餐。又以樓堂雅座招待進步文化人,提供黨活動的場所,成了人民大眾、革命者和特務都經常光顧的地方。 車耀先依靠早年軍隊、基督教會的複雜關係,和他的膽識氣魄,幹什麼事情都熱氣騰騰,毫不畏縮。每年青羊宮「花會」期間,他都在南門城牆上打出自編的快板廣告,招徠顧客,其詞曰:「花會場,二仙庵;正中路,樹林邊;機器面,味道鮮;革命飯,努力餐。」 沙汀非常欣賞車耀先,與他組織的「大聲抗敵宣傳社」保持著密切關係。這個社最發達時,社員近千人,成員分佈在瀘州、綿陽等十幾個縣。每次在「努力餐」舉行的活動他也儘量參加。一去,車就會在館堂裡走來走去,遇到形跡可疑的人進來,他就會機警地給沙汀他們遞眼色,讓他們談話時留神。他有一架收音機,靠它傳播各種來源於政府以外的消息。沙汀最早讀到延安出版的書刊,也是在「努力餐」的內室裡。 1940年3月14日,車耀先在自己的餐館裡被捕,隨後與羅世文一起在中美合作所關押,沙汀其時從重慶疏散回鄉正要趕往成都去,他對於車的被捕是很震動的。新朋友中一見如故的是馬宗融。過去在上海並不相識,只是彼此知道,但都認識巴金,並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出書。馬本人是一個正派到不能再正派的書生。他與左翼作家接近,不含芥蒂,不卑不亢,肯交換意見,與沙汀便很投合。沙汀從故鄉回成都不久,3月17日,馬的妻子,《生人妻》的作者羅淑(世彌)突因產褥熱逝去。羅淑樸實、溫厚,她有一種吸引人的力量能使朋友之間消除誤解,她的產量不多卻結實有力的小說發表時,連周圍關係很近的朋友都沒有思想準備,因而大大驚喜。這樣一個不聲不響的好女性,遽然離去,沙汀雖接觸不多,也心情沉重地趕去弔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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