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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中午到家,與玉頎沒顧上說幾句話,便趕到洗染店樓上找艾蕪,報告經過,說出自己的懷疑:周玉冰的釋放可能是附帶若干條件的,比如說不能參與政治活動,不能離開南京之類。艾一聽,突然失聲痛哭。一邊哭一邊埋怨大家平時不關心他,把他當做「聖人」看待。這使沙汀受到震動。在這以前,在這以後,他再也沒見到艾蕪這樣一種感情的大崩潰,大爆發了!

  對於朋友們的婚姻,他作為一個「過來人」,本來也是頗為留意的。任白戈的戀愛便曲曲折折。1932年沙汀在杭州「汪社」寫作,白戈曾帶女友鄔一先來看他。說起葛喬在北平與託派發生關係,破壞他與鄔的戀愛,兩人鬧翻的事,沙汀是同情白戈的。但對鄔的印象並不好。後來白戈與鄔還是沒能結合。白戈在日本結識了李柯,便是他後來的夫人。再說艾蕪。「一·二八」事件前,住德恩裡時期,與艾來往較多的有個何藹蘭。何也是女工,省師同學的妹子,一看便知不是為了謀生才去當工人的。何的容貌、人品都不壞,黃玉頎曾設想讓她與艾蕪好起來,便與沙汀商量,沙汀也表贊成。幾次想向艾蕪提示,但看他的樣子,總像不會考慮個人私事似的,就壓下了。這次他的痛哭才使沙汀悟到人的感情的複雜,開始為朋友的婚姻操心起來。沙汀叮嚀白戈加意留心,最後是白戈搞「左聯」組織工作期間,同杜談一起,介紹了寫詩的蕾嘉(王顯葵)給艾蕪。蕾嘉是湖南人,中國詩歌會成員。等艾蕪領了蕾嘉來沙汀家玩的時候,兩人已快要結婚了。沙汀當時覺得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搬出施高塔路以後,沙汀就沒有再做「左聯」的常委秘書,周揚通知他改做小說散文組的組長。「左聯」的活動是半地下的,教工人夜校屬￿第一線,這個維持了三、四年之久的小說散文組是第二線。

  第一個來沙汀天祥裡家聯繫的是楊剛。楊剛從燕京大學畢業不久,是個文靜而有文化修養的女性。開過兩三次會。一次討論小說《西奈山》,署名劉宇寫的,登在《現代》雜誌上,借「聖經」的故事來象徵紅軍。另一次便是開茶會歡迎巴比塞代表團。

  歡迎會的地點,在西藏路大西洋餐廳。巴比塞實際上沒有來,委託了法國進步作家伐揚·古久烈代替他。團長是英國馬萊爵士。這一天伐揚·古久烈由周揚陪同去參觀曉莊師範,茶會由一位副團長、法國某市長出席,楊剛任翻譯。沙汀剛與鄰座的《現代》一夥人施蟄存、戴望舒、杜衡打過招呼,只見鼎鼎大名的田漢露了面。但因為餐廳的樓上樓下,多有巡捕與暗探,大家很快就把他勸走。楊剛陪著法國人進來,貴婦人一樣盛裝打扮,風度好極了。這次歡迎會之後,他與楊剛就不聯繫了。按照規矩,誰也不會去打聽原委。接著葉紫,後來是歐陽山,便來參加這個組。

  葉紫與陳企霞編《無名作家》,魯迅看了他的小說很讚賞,周揚便讓沙汀與他聯繫。歐陽山中等個子,滿不在乎的神氣。他穿大衣都是在吳淞路買的舊貨,便宜,穿上也挺帥。三個人大約每星期在葉紫家裡聚會一次,傳達上級的精神,談創作問題,也談自己的寫作計劃。有一次葉紫談他一篇農村小說的構思,沙汀哇啦哇啦提出剪裁的意見。歐陽山笑道:「啊喝!分明一件長衫,這一剪下來,就變成汗衫了。」沙汀窮開心地打趣說:「依我還得去掉兩隻袖子,改成背心!」赴這種會一路要防止盯梢,談起來,氣氛卻是極愉快的。

  儘管「左翼」文人一個比一個窮,但是葉紫一家的貧病交困,還是使人無法相信。他住在南市,弄堂狹窄、肮髒。三代同堂,母親、有肺病的老婆、小娃兒就擠在後樓一間破屋裡。葉紫本人經過大革命的逃亡,人瘦得正面看去就像是看側面一樣。據沙汀1940年在一篇文章裡回憶:「第一次到他家裡去,他就告訴我,他經常是拿馬桶當椅凳,伏在床上寫東西的。」「為了向朋友借一塊錢、幾毛錢,來往步行于菜市路和北四川路之間,或者菜市路和真茹等處,乃是他的一樁帶著經常性質的旅行」。

  歐陽山、沙汀都愛喝兩杯。談得高興了,便拿出錢來打高粱酒。葉紫的母親便弄點泡菜來,給大家下酒。湖南泡菜與四川泡菜很相似,這時成了佳餚。等到走的時候,兩個客人往往會忘記什麼似的,留下一點錢在凳子上。

  那時候,作為「奴隸叢書」的《豐收》小說集還沒有出來,葉紫還在申報副刊上寫文章談自己的身世。通過沙汀,葉要求與魯迅見一次面,這件事是周揚從中聯繫的。魯迅出於對青年作家的支持,當然答應。會見地點在北四川路底的一家飯館,在座的除周揚、沙汀外,還有兩位青年記者。魯迅那天沒有說多少話,主要是靜聽葉紫的自述。環境很不安定,魯迅先生只怕因為自己連累了青年作者,時間不長便先行離去了。

  沙汀搬到恒平裡前樓以後,1934年春,玉頎在醫院生下了第一個孩子。這是他的第二個男孩。第一個男孩剛銳四年前生于安縣,他是在上海得知他降生的消息的。(剛銳的出生會使你十分難堪,因為那時你已經與黃玉頎熱戀了。我承認。這不能完全推之於為了掩人耳目,才不得不過夫妻生活。我是人,而且是凡人,純情的愛戀而外,我也需要「性」。玉頎雖然是新女性,聽到後還是做為話柄嘲笑過我。我看她的忍受度算得不錯了)

  新嬰兒的出生居然與大女兒剛俊一樣,也是難產!結果動了剖腹術。這在當時還是怪嚇人的。是由一個渾名叫「剪刀」的法國婦科醫生做的。孩子的取名有意把表示輩份和宗族關係的「剛」字丟開,因為外祖母叫黃周禮(敬之),便取單名禮字,楊禮。有趣的是,以後生的二女一男剛齊、剛虹、剛宜,這個「剛」字又複了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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