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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為什麼你不把《上等兵》、《夫卒》這樣直接寫參加「圍剿」蘇區的兵士、民案的反叛故事,編入以後任何一個集子?因為內容太「紅」。材料都是聽來的,能加進我個人體驗的東西太少。這些小說的藝術水平使我不能滿意,我是個作家呀)

  但是,這些小說的發表,在1933年裡仍然十分顯眼。人們看到,他的作品「從皮膚到心臟都是新的」,是獨特而無法模仿的。有的說他代表一種新寫實主義的路線,有的說他是用報告文學的手法寫小說。他也受到一些批評,韓侍桁便說他的作品「切成了斷片看,那仿佛是描繪得很真實而有趣,而用它們構成一個整個的東西,則像是堆在一起的不粘固的沙礫」。只有群像,沒有「個性的人物」,「只能看見現象的描繪」。「《老人》是他全部的作品中最成功的作品」。沙汀後來認為,侍桁的意見「算是搔到了癢處」。他在緊張地思考如何改變自己,「覺得自己該重新來過」。

  儘管如此,韓侍桁還是把他與臧克家、艾蕪、黑嬰等五個人並提,稱他為「1933年的新人」。

  【「左聯」內外】

  這「新人」一邊寫出使人耳目一新的小說,一邊在「左聯」領導下從事活動。他寫作的政治熱情與活動的政治熱情,在他加入「左聯」的頭兩年裡幾乎同時高漲。就在寫《老人》的那月裡,3月3日,艾蕪在楊樹浦工人區被捕。這個消息是周揚通知他的。

  艾蕪在「左聯」內部入黨後,被大眾文藝委員會派到滬東去開展工人通訊員運動。這是從蘇聯學來的做法。他在漣文學校教書,白天教工人子弟,晚間教恒豐紗廠的工人,淩晨到申新六廠的廠門口看下夜班和上早班的工人活動,星期日走訪工人家庭,忙得沒有任何寫作時間。見到沙汀主要是借飯費,每月六元就夠維持了。他這次是在曹家渡一爿綢廠裡被預先埋伏好的便衣抓去的,同時被抓的還有五個工人,一起關在南市的上海公安局拘留所裡。本來是漣文學校的女教師周海濤在學校先行被捕,艾蕪聽說出了問題,跑到綢廠去通知做女工的周海濤的妹妹周玉冰及其他工人,結果自己也被捕了。

  周揚估計艾蕪身份不會暴露,便叫沙汀設法把人保出來。不久又交來五十元錢,說是魯迅先生聽說了,表示關切捐助的,可以用來延請律師。這時,艾蕪他們被押到蘇州高等法院拘留所第三監獄。沙汀與任白戈到公共租界史良及其舅父,著名法學家吳經熊一起開辦的律師事務所,請求幫助。當時的史良已經以熱心為政治犯辯護出名。她聽說了艾蕪的情況,認為可以設法。她住在法界辣斐德路辣斐坊,沙汀為了營救朋友,曾多次到她家裡去打聽事情的進展。

  艾蕪的被捕是當時左翼文化界受到高壓的一個表現。這年5月,丁玲、潘梓年在上海被捕,應修人拒捕墜樓遇難。7月,洪靈菲在北平被捕,很快遭秘密槍殺。9月,樓適夷被捕。10月,潘謨華在天津被捕,同時政府秘令查禁普羅文學作品,封閉進步刊物、書店。沙汀的《法律外的航線》就在6月遭禁。在這樣的形勢下,沙汀跟著周揚,反而加強了在「左聯」內部的活動。

  他與周揚曾到竇樂安路附近一個小弄堂去過兩次,見到關露、蒲風、任鈞、張耀華這些「左聯」成員。關露這個女性長得很漂亮,她與周立波、徐懋庸、司徒喬都熟識。後來司徒喬從美國回來,她約在一家廣東茶室吃點心,周揚、沙汀也在座。司徒在席間給沙汀畫過一幅很不錯的畫像,可惜「八·一三」逃難時丟失了。蒲風、任鈞是詩人。任鈞就是「盧森堡」,瘦瘦的,人很清秀。張耀華,是社聯的,與沙汀同住在一個弄堂。

  6月間,周揚向他提出做「左聯」常委會秘書的事,他同意了。丁玲等被捕後,「左聯」的工作主要落在周揚身上,是黨團書記,又是「文委」成員。周隨即給他送來一筐「文件」,讓他保管,其中包括丁玲的一些手稿。不久,在四達裡沙汀家裡召開過一次「左聯」常委會,參加者有魯迅、茅盾、周揚和管組織的彭慧。那天茅盾到得最早,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他沒想到這個「提攜」過他的「五四」作家,瘦削,儒雅,喜歡很快地目夾著眼睛,操著浙江口者,是那麼健談。兩人馬上談起創作問題,談起《幻滅》中男女青年在大革命前後的種種思想變化,茅盾講了不少北伐軍攻佔武漢之後的見聞。

  在我講了講自己的經歷後,他鼓勵我寫個中篇。並且,他不是一般的鼓勵我寫中篇,還對作品的結構和總體藝術處理作了不少指教。從談話中他知道我有些膽怯,怕寫不好。他認為如果寫一組人物相同,故事互相銜接的短篇,較為省力。而這樣的中篇,在國外也較常見。接著,他還舉了一個已經介紹到國內來的中篇作例,可惜書名已經遺忘。

  兩年後沙汀為良友圖書公司寫的一部以川北中小地主家庭生活為題材的自傳體中篇《父親》,其動因便可追溯到這一次會前的談話。這部中篇本來良友在電話裡答應預支稿費,沙汀寫來也很順手。《某鎮紀事》這個獨立的片斷,很快完成了。但等到沙汀親自去書店詢問,才知道對方錯把「沙汀」聽成「巴金」了。當然巴金的名氣要更大一點。沙汀處於經濟緊迫之中,不能預支稿費,這部中篇便宣告流產。後來根據這個構思還草成《幹渣——老C的自傳斷片》、《一個人的出身》,都作為短篇「出售」。不過,到了四十年代,沙汀究竟實現了茅盾鼓勵他創作長篇的期望。

  4月剛遷到施高塔路大陸新村來住的魯迅,從家裡踱過來開會,是極近的。像這樣面對面地看著瘦小而矍鑠的先生,這也是第一次。等人到齊後,大家討論起「左聯」內部刊物和歡迎巴比塞調查團兩個問題。魯迅先生這天談得不多,他講話吸煙時那種簡潔、從容的神態,使人在他身邊感到一切都趨明朗。沙汀記住魯迅抽的煙是「品海牌」的,這在當年是一種中等的紙煙。魯迅抽得很凶,一支接著一支。後來沙汀也抽過一個時期的「品海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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