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沙汀傳 | 上頁 下頁
三四


  (你當時是否理解了茅盾這句話的份量?那可以去讀讀我寫過的話:「他的評價使我有勇氣把創作堅持下去」。這就是主要的。一個初學者最需要擁有的,是能不能繼續幹下去的自信力。我在這方面本不是一個富有者)

  沙汀感到了茅盾的評價力量,卻無法全部理解它的理論內涵。茅盾借了他,批評了「『革命文學』的法規」。認為他的大部分作品未重蹈「公式化」覆轍。唯對別人竭力讚譽過的《碼頭上》,提出了嚴格的批評。茅盾欣賞的是《法律外的航線》、《恐怖》等篇顯露出的「精細地描寫出社會現象」的才能,運用活的語言的才能,看出他是「真正有生活經驗的青年作家」。他的藝術感覺原是好的,這時被強烈時代使命感壓住了,加上周圍的人大都說他用散漫的場面描寫來表現正在行進中的「革命」,是他的特殊之點,「如何的新,如何的新」,所以,在一、二年裡他還沒有從茅盾批評《碼頭上》醒悟到什麼。

  但是,對有人批評他的小說歐化、艱澀、拗曲,他似乎一直保持著從自修外國文學得來的看法。幾年後,在一次討論大眾化的會上,他還辯解說,「文藝大眾化」是要得的,可是,不能接受說他的作品不夠通俗的意見。「他說文藝創作的形式是自由的,盡可利用各種不同的創作方法,而達到他所要達到的目的」。直辯得滿臉通紅,口沫四濺。他與周揚的交往逐漸加強。周揚在湖南讀中學時便結了婚。搬出德恩裡,周的家眷從家鄉益陽到了上海。兩家往來,黃玉頎和這個高大的女人相處得挺好。周揚孩子有病,沙汀幫著找醫生。周揚是個遺腹子,家境每況愈下,他把湖南的家信給這個新朋友看過,信中有這樣的話:如果這個家從窄路走寬路自然容易,現在要從寬路走窄路就深感困難了。這留給沙汀挺深的印象。生活上周揚是個書生,需要他提供經驗。政治上沙汀是信任周揚的。與辛墾書店的關係鬧僵後,一次沙汀在路上碰見周揚,迫不及待地說起來。周揚看他太動感情,一時又說不清楚,便拉他到家裡詳談。

  事情是這樣的:辛墾出版了一批書籍,特別是發行了《二十世紀》,社會上有了一些名聲。1932年8月,國民黨政府唆使復興社特務搜查、搗毀進步書店,以壓迫出版界,北新、良友都先後蒙難。楊伯凱憂懼辛墾受到查封,便對沙汀、任白戈說,想請葉青去與周佛海拉點關係,兩人當即表示反對。楊一看話不投機,便將話題帶過。隔一段時間,任白戈從書店張慕韓處得悉《社會新聞》主編朱其華來找過葉青,葉又到南京找了周佛海,書店漢問題了。張老誠,說話的口氣又很自然,任白戈確信不疑,便氣急地來找沙汀。於是,過去積攢下的不滿,這次來個總爆發,兩人決定一起脫離辛墾!沙汀把這個意向與周揚一說,得到了支持,周說:「你就專心一意地弄文學吧。」

  過了幾天,沙汀、任白戈正式找楊伯凱談話。沒有將南京的事情端出,只說要退出書店。楊聽了十分驚怪,一再表示挽留,後來要大家去和葉青談談。葉青這時單獨住一棟弄堂屋子,將南充的弟弟妹妹接來幫他料理生活。他比起剛到上海時闊氣多了。

  到了約定的時間,任白戈未到。葉青見了沙汀,口若懸河,大談書店前途,似乎北新、開明也不在眼裡。沙汀問他去南京是怎麼回事,他明明懂得問話的用意,卻狡辯道:「那是有人介紹我一位中央大學文史系的女學生。」隨即談自己如何滿意,單等對方畢業後結婚,現在雙方通信,討論治學,將來準備也出本《兩地書》,連結婚的費用也可解決……這傢伙越說越得意,冷不防沙汀蹦起來,說了句粗話,嚷道:「你可真會打算盤!」不管楊伯凱的阻攔,直沖下樓去了。葉的兄弟見勢連呼:「哎,咋就走啦?」只看到沙汀一個氣衝衝的背影。他從此脫離了「辛墾書店」。為了避免葉青的糾纏,索性把家搬到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路口的四達裡。

  沙汀與楊伯凱以後還有多次接觸,到抗戰時期在成都協進中學共事,知道他主持《華西日報》的筆政,開展「民盟」工作,直到他倒在十二橋畔的血泊之中。與葉青的聯繫只有一次,是路遇劉元圃,被拖去參加葉的婚禮。地點在八仙橋青年會。沙汀想起他的吹牛了,被好奇心驅使,躲在人群背後遠遠地看了葉青一會兒。他當然無法預測葉將來還有第二次叛變。只見大紅喜幛前葉青身著燕尾服,戴著白手套,身子不時地扭動,似乎對這套紳士服裝不太習慣。在強烈的燈光照射下,他臉色蒼白,表情呆板。沙汀突然連瞭解新娘子是不是那個女學生的興味也失去,中途偷偷溜走了。

  用了與對待辛墾同樣比較激進的態度,沙汀進入「左聯」後。連續寫了《戰後》、《老人》、《土餅》、《愛》、《有才叔》、《上等兵》、《老太婆》這一組短篇小說。絕大部分寫蘇區,材料都是間接從報紙上看來或從哪裡聽來的。不過除了場面,倒是注意了對人物的刻寫了。

  (寫《老人》,我是從黨內《上海報》看到有國民黨「圍剿」的軍隊佔領一個地方之後,對老百姓騷擾的報導,以及公開的《社會新聞》、《文藝新聞》透露的這一類消息得到啟發。而人的生活,各地的老年人,總有共同性。想到我對生活的選擇,母親與舅父還不是不理解?靠著推想,挪動了時間、環境,我心目中出現了一個長期不理解兒子參加土地革命的老人,直到反動軍隊「教育」了他。這篇東西醞釀很久。由於類似題材的作品在當時還很少見,我寫時又融進了四川山區的描寫,老農的描述,比起完全概念化的革命作品稍好一點,成為這種蘇區小說的代表作。以後,才會被魯迅、茅盾幫助美國人伊羅生編中國現代短篇小說集《草鞋腳》的時候看中。魯迅、胡風向日本讀者介紹中國當代小說時,也推薦了此篇,由胡風翻譯,前面加了小傳,登在日本《改造》雜誌十九卷一號上面。——沙汀1986年11月24日講)

  同年4月,寫《土餅》。

  一個美的淒清的故事。母親用黃土做成泥餅,來「欺騙」饑餓的孩子,也是從報上看到的。故事的地點、人物、體會,都是沙汀的。他想起故鄉農村的雕蔽,稅收從民國二十幾年已經「預征」到民國五十幾年,山區裡不種大煙還要抽懶捐,軍閥造出劣幣、假紙幣坑害百姓。但因為已經遠離故鄉,他在揉進自己的生活體驗時,是靠回憶來構思的,一種類似童年的體驗,使揭露蒙上了一層詩意。這種格調一直到創作《祖父的故事》前後,仍然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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