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沙汀傳 | 上頁 下頁
三三


  水車的聲音也是真實的,這是成都老自來水廠設在百花潭外面的河道裡的機械,它上面的巨大竹筒在傾倒水時發出的聲響,夜裡特別清晰,這是他學生時代非常熟悉的。外國小說教他學會利用它來烘托人們的心理,又有某種隱喻的作用。寫大事件卻不寫大事件本身,而是寫側面,寫影響所及,寫影響到各階層,也影響到「我」。所以寫來筆法自由,情緒飽滿。曹荻秋參加過廣漢起義,這是解放後曹任重慶市長時談起來才知道的。曹當時在廣漢一所學校教書,到了兵變發動的預定時間,是他敲鐘發出信號。所以曹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沙汀為了紀念他,在重版《祖父的故事》時,特意增補了此篇。

  也是這年4月,寫了《碼頭上》。

  上海流浪兒童的生活是他親眼看到的。他們在這個大都市顯得人數眾多,白天行乞,撿破爛,夜晚東趕西跑地找地方睡覺。蘇區紅軍的新聞,常被小報童們叫賣時當作招引買主的口號,他在上海街上聽慣了的,使他在這篇故事的末尾想出流浪兒童嚮往蘇區的情節。對這些,他知道得太少,這個光明尾巴和全作品的概念化,是很明顯的。也沒有中心人物。

  8月,寫《法律外的航線》。

  他幾次出川、回川都乘船,經過賀龍活動的那一帶蘇區。船上過往客商,散兵游勇,多數乘統艙,大家擺龍門陣,東一句西一句,談船舷兩邊地方上的情況。外輪「怡和」、「太古」都是英國人的,水兵架機槍防備紅軍,靠岸後盡速地離岸,所以稱為「法律外的航線」。寫這篇小說,有生活感覺,同其他幾篇按報上材料加進體驗的寫法不同。當然有虛構,如查票後將買黃牛票的乘客拋進江中,他並沒有見過。此篇像是一個個鏡頭對接而成,也沒有中心人物和完整事件,學伊萬諾夫寫群眾場面,《鐵甲列長》的印痕很深。他對這篇的自我感覺稍好。

  帶著這麼幾篇小說,他回到上海。但信心仍不足,時時摩挲著這些投入了一部分生命的紙張,卻連一篇也沒有勇氣拿出去發表。艾蕪這時與「左聯」小說家李輝英,還有一個姓雷的「左聯」詩人住在德恩裡。楊子青夫婦沒能再租到德恩裡的房子,便在楊伯凱住的虹口裡虹橋一帶三角地菜場附近的一個小弄堂裡棲身。艾蕪好幾次拉他喝酒,給他打氣。任白戈常來看他,也知道了他的創作情況。一次,在楊伯凱家裡,當著楊與他的面,提出讓他編個集子在辛墾出版。白戈知道,如果他不提,楊子青既便有這個想法也只會悶在肚裡。楊伯凱一直強調理論書籍的重要,先前出周揚譯的《果爾德小說集》,就表示過異議,這時聽了白戈的建議,雖表示贊同,但口氣、神色給他的印象似很勉強。而且又接著說,是否先發表一部分,使書的銷路更好些。他一聽便火了,拂袖而去,搞得楊伯凱十分狼狽。幸虧任白戈從中解說,楊伯凱過後主動催促,派劉元圃到家裡取稿,他才將十二篇小說全部交出。稿子可能是劉元圃看的,後來也是劉通知說書稿已送印刷廠,並讓他看過準備刊發在《二十世紀》上的出版廣告。

  集子付排,艾蕪聽了比朋友本人還要高興。兩人還把其中的《碼頭上》、《野火》兩篇挑出,由艾蕪交《北斗》去發表。後因《北斗》遭查禁,小說是在周揚主編的「左聯」另一刊物《文學月報》上登出的。艾蕪為這個集子的封面,還托了耶林請野風畫社的主持人、「美聯」成員鄭邵虔搞了幅木刻,刻的也是《碼頭上》。選擇這兩篇的眼光,最能說明當年左翼文學的風氣。

  後來,他把集子定名為《法律外的航線》,而且按寫作時序將篇目倒排,把這一篇置於最前面。輪到要給自己起筆名了,他想起了家鄉淘金工人的稱呼,金廠中的沙班,也稱「金夫子」,便取了「沙丁」兩字。艾蕪說,這不太像一個姓名,建議將「丁」字改成「汀」,被欣然採納了。(這個筆名取得實在好。農工有扭轉歷史的偉力,是你當時尊崇的,有歷史價值。還有「開掘生活」的象徵意味。連筆劃、音調都是枯瘦、簡約、滯重的,正合你的美學風格)

  於是,在1932年年底的中國文壇上,「沙汀」這個嶄新而略顯古怪的名字,便和他的第一部集子、第一篇刊載小說,同時誕生。

  這是你的「左聯」時期。由包括你在內的一批藝術上有追求的作家,才構成左翼文學擺脫幼稚、走向成熟的歷史。

  1936年才是我的年。我寫出屬￿自己的道地的四川故事,我的文學算有了落腳點。

  ※第六章 時代的和鄉土的

  【一九三三年的文學新人】

  他沒有料到,左翼文學界會對他的小說迅速給予迴響。最早做出反應的又是當時幾個著名的作家。

  《北斗》討論《碼頭上》和《野火》的意見,通過艾蕪轉達過來。作品得到了肯定。丁玲還在編輯部對沙汀小說的四川方言做了解釋。她是湖南人,有些土語這兩省相通。

  本來,周揚是沙汀介紹給艾蕪的,但周離開德恩裡時沒有留下新住所的地址,兩人暫時斷了聯繫。這時,倒由艾蕪領他到北四川路「上海大戲院」對面的一個弄堂裡,去看周揚。那天穆木天也在,艾蕪顯得與穆很熟,拿他正在進行的戀愛開玩笑。

  周揚告訴沙汀,給《北斗》的小說已經轉到他手裡,他很讚賞,答應把《碼頭上》在《文學月報》先行刊出。而且拿出茅盾看過這篇小說順便在一方土紙上寫下的簡短評語,大意是說,東西寫得可以,只是他不怎麼喜歡那種印象式的寫法。周揚認為,沙汀能得到茅盾這樣的評價已經難得。他真也是喜出望外。

  茅盾是他在省一師讀《小說月報》時期便敬仰的一個前輩,現在又是「左聯」的重鎮,所以,他高興得只記住了他獎掖的話,卻忽略了他的批評。而實際上,他對印象式寫法的自我感覺,這時還很好,也不大能夠引起深的思索。此後,周揚便主動介紹他加入了「左聯」。這是1932年11月的事。周揚又將他剛出的短篇小說集送給茅盾看。到了12月,《文學月報》出版第一卷五、六號合刊,上面在登載沙汀小說《野火》的同時,便發表了茅盾的《「法律外的航線」》一文。沙汀真是生逢其時,左翼文學正急需擺脫「新寫實主義」的模式,這使得茅盾毫不遲疑地願為初出茅廬的作者呐喊一聲,說沙汀的第一個集子「無論如何,這是一本好書」!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