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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楊伯凱聽了葛喬介紹籌辦書店的情況後,立即表示贊同。楊伯凱約了也在「招商」教書的陳子中(共產黨員)入股。他一再鼓勵大家學日文,鑽研理論。這也是當時一個風氣,因蘇聯的東西從日本介紹比歐美快,可以轉譯。隨後他又兩次跑到橫浜路來,與大家商定書店的資金、店址、出版計劃。楊、任、陳教書稍有收入,各認了二、三百元,葛、王沒有現金,只能用將來的版稅入股。楊子青認股最多,被推為董事長。第一批書目裡,楊伯凱準備由法文轉譯列寧的《論帝國主義》、拉法格的《經濟決定論》(後由劉初鳴譯),任白戈提出由日文譯《伊裡奇的辯證法》,葛要從日文譯蘇聯沃爾加編著的《一九二九年的世界經濟》。楊子青英語水平一般,日語初學,自認是個半吊子,同意勉力與王助葛翻譯。

  楊伯凱也是個說幹就幹的脾氣。葛喬更是活躍,他作經理,總攬一切,張羅租房,辦家具,與印刷廠、紙商打交道。五個人又是發起人,又是夥計,便幹起來了。

  不久,為了方便、省錢,楊子青與蕭崇素索性搬到大興坊十一號去住。這是個二層樓,蕭住一間不大規則的三角形偏樓,搞他的戲劇。摩登社發起學校劇運動及「南通公演」,在這裡排過《皇帝與乞丐》、《到明天》等劇目。他與葛、王一群人住在前樓,每天學外語,寫作,忙著編譯要出版的書。蕭崇素旁觀過這個集體的生活常態:他們七個人輪流弄飯。這間房既是他們的寢室、書房,也是他們的廚房。一間房雖然擠了七個人,卻隨時都寂靜無聲,除弄飯的煤油爐的「呼、呼」聲外,就只有低語聲、翻書聲和鋼筆在紙上寫字的「颯颯」聲了。

  四川人辦的辛墾書店,就設在北四川路北四川裡,可能是個巧合。租的是樓下前後客堂。楊伯凱為了籌集股金,有利著述,年底赴成都大學任教。成都大學校長張瀾(張表方)是他南充中學時代的老師。楊子青寫不成辯證法的小冊子,他可能恍然明白,對社會科學的愛好,是自己由政治探索時代的一種表現,並不能成為終生事業。現在,允許搞社會科學了,反把自己並不適於做理論思維的這一點暴露。結果,他給辛墾編的唯一的一本書,竟然不是社會科學,而是文學。

  這起源於《摩登》月刊上周揚譯的一篇美國左翼作家的小說。他看到後,便去拉他搞了本《果爾德小說集》。周揚對於日常生活和金錢上的事隨隨便便,辛墾對文學並無興趣,但草創時期的拮据,使它接受了不計稿酬的周揚譯本。這是兩人最初的文學合作。

  到了1930年初,預定的第一批書都在大興坊的小屋裡編成出版。楊伯凱到暑假回滬接家眷,提出青鋒來辛墾的問題。青鋒是楊的同鄉,在法國留學時相識,這個時候在成都大學,作張瀾秘書,編《科學思想》雜誌,用青鋒的筆名發表文章。任白戈幾人一聽便不同意,楊子青這才知道青鋒就是叛徒任卓宣,也表示反對。楊伯凱解釋說,青鋒來滬一事,是經四川省委點頭的。這樣,幾個年輕的發起人,才以青鋒來辛墾,不作股東,不參加實際政治活動,只能為書店翻譯理論書籍為條件,勉強答應了。

  青鋒到上海後改名葉青,在大興坊與辛墾同事會面。他倒很坦率,講述了在長沙兩次被捕的經過:第一次捕後槍決,未擊中要害,被群眾救出治癒;第二次被捕自首。但他怪組織上不聽他的勸告,硬要用他的住處搞通訊聯絡。然後表示,從此只埋頭譯書寫書。這個人塊頭不大,面色蒼白,說話流暢,帶煽動性。那天大家留他用午飯,他對吃食問東問西,臨走時硬要付錢,並找補零頭。

  從此,葉青加入辛墾書店。他在住處整天伏案寫作,身邊帶來個南充青年周紹章,替他料理生活、抄稿。葉青無論吃肉吃菜,都要求與飯一鍋煮。對生活要求之簡連崇拜他的周紹章都吃不消。他的迂,成為大興坊人們談笑的話柄,稱其為「老夫子」。葉青很快交出翻譯的普列漢諾夫《無政府主義與社會主義》及其他論著,他的學問是明顯高出別人一籌的。辛懇沒有正式編輯,葉青來後,成了書店的總編輯。

  看看書店走上了軌道,書源問題不大,楊子青決定接黃玉頎出來,並回家籌集承諾的那一部分股款。這年夏天,他啟程回川。在成都與黃玉頎見面後,商定了出川的計劃。他又去見楊伯凱,知道這半年募股的情況不佳,只有葉青的總角之交南充人何伯莊,向車耀先募來五百元。楊帶他去見過車耀先,車住在祠堂街,一面開「努力餐」,還同別人合夥辦了個「我們的書店」。這是個很有趣的人。他曾經是基督教徒,在川軍當兵,從丘八升到團長。打傷了一隻腳,人稱「車口止拜子」。他開餐館,夫妻倆都上灶,平民作風,一點沒有架子,這時大約已經入黨。

  儘管募款不理想,楊伯凱並不悲觀。他寄希望于四川將領中以親共著名的陳靜珊。陳的防區在離成都不遠的廣漢、新都一帶,這時本人正好在成都。楊伯凱便與楊子青一起,到位於現在四川省廣播電臺的陳寓去拜望他。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使用辛墾書店董事長的身份從事活動。他向陳談了書店的出版計劃,已出的書,募集股金的主要對象等。當說出也要向自己的舅父鄭慕周募股時,陳笑著說:「他能出多少股呢?」楊子青覺得不快,但總算沒有隨意發作。接下來,陳輕鬆地表示會全力支持書店,要他們給他一個書面計劃,包括需要多少資金,大有傾囊相助的意思。會面結束後,楊伯凱興奮不已,不住地對他說,「看來大有希望,大有希望。」

  楊子青隨後便回安縣。沒想到家裡是一副冷面孔。鄭慕周根本就反對他在外面辦書店的想法,也猜出他要把李家婚姻永遠「擱置」的用意。為了斷他的生路,不僅自己不入股,還與所有的親朋好友打了招呼,一致抵制。家裡呆不下去了。母親與李增峨裝出的笑臉,也叫他心裡很不好受。懷著失敗的但也是義無返顧的心情,他很快又踏上了離鄉的路。

  陳靜珊的話,客觀上不幸言中。他十分懊喪。只是再到成都時見到夏正寅,卻意外募到二、三百元的股金。夏的友誼在這時候的出現,使他欣慰。因為至少,他可以湊成第二個五百元,不會被朋友們笑話了。在成都與楊伯凱又見過兩三次,楊對他的失敗滿不在乎。據說,陳靜珊看了計劃後已答應做股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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