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沙汀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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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雖經湯道耕的引薦喜愛上了新文學,但在省一師期間,主要養成的還是對哲學、社會科學的喜好。他的人生觀、世界觀正處於形成、鍛造的時期,在省一師這個環境裡,被席捲著參加政治活動,使他的思想經受著時代激蕩。他對高年級七班的葉道信、劉礱潮(劉弄潮)頗為崇拜。這兩人是全校有名的活動分子。後來都遭到「斥退」。1922年6月12日、13日,為爭取教育經費的獨立(劉湘被迫答應劃撥全川肉稅作為教育經費未兌現),成都學生在王右木和「社會主義青年團」的領導下,發起請願。楊朝熙、湯道耕跟著葉、劉這些學生領袖都參加了這次鬥爭。 (爭教育經費,當時鬧得很大,我們到省議會請願,責問副議長熊曉岩和議員曹叔實(西山會議派)。除了省師,還有「工專」一些學校。省議會不准。議員都有轎子,他們讓轎夫來驅逐學生,我也在場。學生代表先去熊公館談判,熊誣告學生「擅入民宅」,讓警察軟禁代表,這就動了公憤。幾千學生趕去搶走代表,發生了騷亂。學生打進熊曉岩公館,我記得抱起他家的花瓶打穿衣鏡。過後轎夫們又趕來,我們翻牆跑了。我跑進一個成衣鋪。那時的成衣鋪當門都放個案子,我鑽入裡面才得脫身。我記得那天艾蕪也在。——沙汀1986年12月9日講) 陽翰笙在省立一中,加上省一師同學,有搞學生運動的傳統,我和沙汀都參加過。像抗議減少教育經費,反帝,反四川軍閥,參加遊行請願。四川當時有無政府主義、國家主義派(曾琦),也有共產主義思想的傳播。不過學校裡建立組織是1926年以後的事。我們讀書時,處於思想宣傳階段。全國知道有共產黨,省師有沒有就不清楚了。 不管是誰領導的,凡學校風行的活動都參與其中,這是大勢。包括抵制日貨或後來成都青年會提倡的「平民教育運動」,當時十班的同學,楊朝熙和湯道耕都起而響應。朝熙上街教過幾次課,聽課的人中有小販、苦力,更有家庭婦女。教識字、看報,熱心地幹了一陣子。與平民的貼近,使他這樣的熱血青年,具體領會到「五四」人權平等、勞工神聖等等精神的含義。 最喜歡的還是讀書、思索。1923年中國思想界有一件大事,便是著名的「科玄之戰」。這正是他鍾情於哲學的時期,被人生觀、宇宙觀問題鬧得好苦,看《嚮導》,看改組後李大釗編的《新青年》,突然一場轟轟烈烈的論戰展開在面前。 他不一定能立即讀到北京大學教授張君勱的《人生觀》。此文強調科學不能解決人生觀,引起地質學家丁文江發表了《玄學與科學》一文,激烈地批評張「玄學鬼」附身。張再答辯。一時梁啟超、胡適、吳稚暉、張東蓀、林宰平、唐鉞、孫伏園等文化界名流紛紛著文表態,這就引起整個學界的注目。廣大的進步知識青年立即站到了新文化健將一致推崇的科學派一邊,對於楊朝熙,這不消說也是一次極好的「五四」補課機會。科學的理性的觀念,認為一個人、一個社會,均可用當時理解的唯物論來徹底分析清楚,自然最符合中國社會變革的需要。他就是經過這次論戰而全心全意接受唯物論的。所以,他經常說,哲學史上這場爭論,在傳播唯物思想、宣傳科學、破除迷信上面,值得大寫一筆。那時,向渾的同父異母兄弟向履豐,正在聯合中學讀書,很用功,與他過從甚密。他還信仰過梁漱溟的學說,梁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一書就是向履豐介紹給他讀的。他可能再也想不到六十年後他會與梁先生在北京一座大樓裡面毗鄰而居。但是到了這次論戰來臨,是以東方的文化為本位,還是用西方近代的科學主義來思考人生與宇宙,如此鮮明的問題需他抉擇,楊朝熙便毫不遲疑地認定片面鼓吹「東方文明」,是只能倒退到「五四」以前的中國去了。他對於優秀外國文化的終生喜愛,從此更理性化了。 另外,他接受這場論戰的角度,顯然不是純哲學的。所以,這些筆戰的文章最能讓他記住的居然是吳稚暉的《一個新信仰的人生觀和宇宙觀》。這是他和道耕一起跑到青石橋商務印書館的閱覽室裡讀到的,發表在《太平洋》雜誌上,他讀了一遍又一遍。這個以後自命為蔣介石政權下的「劉姥姥」的吳稚暉,當日這篇文字寫得可是洋洋灑灑、風趣潑辣。他挖苦玄學家,說他們雖然盛讚東方這好那好,一出門還是要坐輪船火車,絕不會坐雞公車的。吳稚暉嘻笑怒駡皆成文章的諷刺文采,使他感到興趣。吳還有一部《上下古今談》,他和同學當時沒能找到,一直等他第一次到了北京方尋來讀。他對吳的文章的著迷,就同愛好搜羅尼采、泰戈爾、羅素的中譯本一樣,都是他思想急劇變動的外在表現。到了1925年,好友張君培逝世,在湯道耕臨去雲南流浪以前,楊朝熙與同學一天比一天多地談起社會改革來。道耕讀社會科學書的興趣也日甚一日。兩人讀過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經常交換意見。湯道耕本來就很沉靜,甚至有點孤僻,鑽進哲學就更愛思索問題。兩人都很佩服惲代英、王光祈一批人。惲任過川南的師範學校校長,人儉樸,思想又新,在四川青年中威望很高。楊、湯雖無緣見他,但他們都是《中國青年》這個發表早期共產黨人理論文章的著名雜誌的讀者。 我們當時認為青年最有希望。所以沙汀在學校取名楊只青,即·只·有·青·年才有前途的意思。這是我們在省一師經常談的話題。記得他很長時間給我寫信還用「只青」的名字,後來才正式成了「楊子青」。楊只(子)青、湯道耕曾經與另外兩三個同學一起,散發過一次傳單。完全是青年人自發的政治舉動,沒有任何人指點,就草擬一個內容,攻擊一通社會的黑暗,油印了到處送,表示對社會的「宣戰」。 他們還商量如何去進行社會調查,想到四川以外的地方去看看。受了勤工儉學潮流的影響,湯道耕和九班的蘇玉成很早就醞釀步行去雲南的計劃,他也表示願同行。因為改革社會依賴實踐,已是他們談論唯物主義的必然結論。兩人在一起讀《紅樓夢》,好多次湯道耕都提到賈政書房裡的那副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包含了人的閱歷經驗比讀書更為重要的思想。本來說好要幾個人一起走的,可是這一年暑期,湯道耕對家裡給他訂下的一門親事,越發不能接受。正好,九班一個姓黃的同學要回川南的家鄉珙縣,可以結伴走至川滇邊界。於是,湯忽然拋下一切,走了。待他從家裡趕回學校,卻只見南行者給他留下的一封信,劈頭第一句話他至今還記得,是:「我相信世界是唯物的!」(你說你真會與艾蕪一起去流浪嗎?實際上既然沒能流浪,現在探討一起走的可能性也沒多大意思了。當然,艾蕪的牽掛比我少,他可以自顧自。社會捆綁我的繩索要比較長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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