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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不斷的情絲(2)


  1958年,文藝界慶祝反右鬥爭勝利,中央宣傳部副部長周揚在西長安街郵局對面的一個飯館裡,設宴招待文藝界人士。全國文聯、中共中央宣傳部、中國作家協會、文化部共30餘人參加,沈從文也在被邀請者之列。席間,周揚當眾宣佈:老舍同志工作很忙,準備請他多管一點全國文聯的工作,北京文聯主席的工作,我們想請沈從文同志擔任。沈從文一聽急了。他立即站起來說:「這不行。我還是做我的文物研究工作。我是個上不得檯面的人……」此事便就此擱淺。

  倏忽間到了1961年。「浮誇風」和左傾教條主義,接連而來的嚴重自然災害,中蘇關係的惡化……天災與人禍的交相襲擊,使國民經濟瀕臨崩潰的邊緣,「左」因其自身的罪孽遭到報應。為了團結全國人民共同度過這一困難時期,「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在文化學術界又被舊事重提。沈從文重新拿筆創作的熱情又一次被點燃了。

  1961年年底,在王震的安排下,沈從文一行九人從北京出發,去江西井岡山地區參觀訪問,一邊體驗生活,一邊進行寫作。

  與沈從文同行的,有東北的蔡天心,北京的阮章競,四川的戈壁舟、安琪,廣東的周綱鳴和新華社的華山等。12月15日,汽車沿盤山公路飛旋而上,過毛坪,過當年毛澤東、朱德率領紅軍抗擊國民黨軍隊「圍剿」的黃洋界,抵達高達800余米的茨坪。

  其時,恰逢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參加山區建設四周年紀念日。沈從文等人的到來,受到了熱烈歡迎,並立即被邀請出席27日召開的紀念大會。出席大會的有全國各地來井岡山落戶的知識青年代表500余人,在這高遠偏僻山區,自然是一次盛大的集會。在大會上,出於對年長者的尊重,沈從文被與會代表一致推選為大會主席,這對沈從文,真是有生以來破題兒第一遭。人們的熱情很使沈從文感動,除了給大會致辭,他還即席朗誦了一首詩歌。

  大會結束後,沈從文由井岡山歌舞團一群青年陪同,返回招待所。

  天空飛起了鵝毛大雪,茨坪四周遠近已經一片白茫茫。這個當年不到20戶人家的山村,如今已有30多座樓房在群山中落成。新建的七層大廈,依山據勝,從遠處望去,在雲霧中青碧明滅,變幻不測,近接群峰,如相互揖讓。沈從文懷了一絲希翼。他願意瞭解眼前這個變化的事實,並在這新舊交替中追覓舊跡……

  沈從文一行七人被安排住在一間寬約28步的大房間裡。茨坪處高寒山區,又值冬天,便在房子中央放置了一個火盆。由於正處於經濟困難時期,山上生活十分艱苦,當時有所謂羅馬尼亞「長生不老藥」維生素H3,還要專程從山下用奶瓶裝好送上山來。

  本來,上山時各人都有自己的寫作計劃,現實的生活條件和環境,使得大家鼓不起創作的勁頭。似乎各自心照不宣,無人開口提及創作一類的話題。於是,除井岡山管理局安排組織的參觀外,成天只有打撲克、跳舞一類事可作。沈從文既不會跳舞,又不會打牌,並且還無書可看。他只能在一旁看熱鬧。

  見沈從文無事可作,華山便對他說:「沈先生,你既不跳舞,又不打牌,那就寫詩吧。」

  「好。」

  「那就一言為定。」華山伸出手來。

  沈從文也伸出手來,於是擊掌為定。

  終於找來一支毛筆,房內沒有墨硯。沈從文找來一隻破碗底,將其倒覆在桌上,將墨水傾入碗底,開始以五言古體作詩。——1919年,在芷江時,他曾用剛學會的舊詩體為那個白臉女孩子寫情詩。922年到北京後,便沒有再用舊體寫詩,從那時至今,已有了40年。

  從這天起,在參觀訪問期間,每到一個地方,沈從文便踐約作詩一首。

  但這並非沈從文這次井岡山之行的預定目的。他是帶著自己的創作計劃而來的。按預定計劃,他將要完成一部長篇小說的創作,其內容是一個共產黨人在二三十年代的人生傳奇。小說準備以張兆和的堂兄張鼎和即張璋及其事蹟為創作原型,表現一個舊家弟子如何背叛家庭,走上反抗黑暗社會的道路,同時記錄二三十年代動亂的中國社會面貌和各種不同人物的人生足跡。

  為此,他需要置身於一種相應的生活氛圍,從那些似變而未變的人生形態裡,獲取必要的藝術素材。然而,上山後的十多天裡,一陣熱鬧興奮過後,預期得到的全沒有得到。世變時移,人生的舊跡似乎已難尋覓。茨坪雖然已成井岡山中心,有博物館、招待所、文化禮堂、百貨大樓、醫院、敬老院等生活文化設施和相應機關單位結構而成的文化社區。人員既來自全國各地,居民成分與社會人事已全面刷新,人生已是一種新的合成形態。舊有的鄉村文化與人生形態似乎已蕩然無存。井岡山不再住有能喚起沈從艾對已逝歲月回憶同感受的舊軍人、鐵匠及各種行業的平民。井岡山屬羅霄山脈,本為道家洞天福地之一,傳說中衛叔卿乘白鹿駕雲車事,向本地人問及時,已經茫然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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