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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於戰爭抽象與具象之間(3)


  得到這個消息時,我想起我生長那個小小山城兩世紀以來的種種過去。因武力武器在手如何形成一種自足自恃情緒,情緒擴張,頭腦即如何失去應有作用,因此給人同時也給本身帶來苦難。想起整個國家近30年來的苦難,也無不由此而起。在社會變遷中,我那家鄉和其它地方青年的生與死,因這生死交替於每一片土地上流的無辜的血,這血淚更如何增加了明日進步舉足的困難。

  我想起這個社會背景發展中對青年一代所形成的情緒,願望和動力,既缺少真正偉大思想家的引導和歸納,許多人活力充沛而常常不知如何有效發揮,結果終不免依然一個個消耗於近乎週期性悲劇宿命中。

  臺灣的打算。國民黨統治的覆滅,早就是他預料中事。的過去由此,沈從文聯想到黃玉書一家的苦難遭遇,正是在這一時代大悲劇下發生。由於長期形成的對武力集團的依附情緒,許多家鄉年輕人便從行伍中討出路。由這種觀念形成的地方風氣,一個教師在地方的地位及收入,較之一個連排長就遠遠不如。一些滯留于鄉土的知識分子,由於社會的壓力,到末了也只能廁身行伍。學美術出身、生性厭惡當兵的黃玉書,因生活的壓力和社會的排擠,也不得不到軍隊中廝混。1943年,沈從文從去印度受訓路過昆明的沈岳荃口中得知,1937年與自己在長沙邂逅不久,黃玉書不願在師部留守處做事,被調到沅水中游的青浪灘,作了一名紋船站站長。表嫂則在烏宿鄉下村子裡教小學。雖然生活還過得去,卻因一生長處無從發揮,始終鬱鬱寡歡,已經在1943年的一場小小疾病中含怨去世了。

  親人趕來一面拭淚,一面把死者殮入個賒借得來的小小白棺木裡,草草就地埋了。死者既已死去,生者於是依然照舊沉默寂寞生活下去。每月可能還得從正式微薄收入中扣出一點點錢填還虧空。在一個普通人不易設想的鄉村小學教師職務上,過著平凡而簡單的日子,等待平凡的老去,平凡的死。一切都十分平凡,不過因為它是千萬鄉村小學教師的共同命運,卻不免使人感到一種奇異的莊嚴。

  在文章的結尾,沈從文寫道:這只是一個傳奇的起始,不是結束。然而下一章,將不是我用文字來這麼寫下去,卻應當是一群生氣勃勃具有做真正主人翁責任感少壯木刻家和其他藝術工作者,對於這個人民苦難的現實,能作各種真正的反映,而對於造成這種種苦難,最重要的是那些妄圖倚仗外來武力,存心和人民為敵,使人民流血而發展成大規模無休止的內戰(又終於應合了老子所說的「自恃者威,自勝者絕」的規律),加以「恥辱」與「病態」的標誌,用百集木刻,百集畫冊,來結束這個既殘忍又愚蠢的時代,並刻繪出全國人民由於一種新的覺醒,去合力同功向知識進取,各種切實有用的專門知識,都各自得到合理的尊重,各有充分發展的機會,人人以駕馭鋼鐵征服自然為目標,促進現實一種更新時代的牧歌。「這是可能的嗎?」「不,這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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