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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離」與「死別」(3)


  沈從文擔心作家中龍蛇不一,人心難齊,所寄的希望又是那麼大,末了又要落空。

  胡也頻說:「幹嗎你知道做不好?希望大一點不妨礙事業的完成。做不到的我們總要去做,沒做過的我們去試做做看,這是應當的。用較生疏的較艱難的事,來訓練我們的組織協作能力,即或失敗,也比因為畏難苟安的保持現狀好些。何況我們又明明白白知道保守現狀太吃虧了一點,希望政府同希望商人同樣是不可能的事,那麼,我們的事,我們自己不來辦,誰還來辦?中國現代文學的局面,既然是幾十個人撐持到它,因為本身的艱難,不由我們自己來解決,還等到另一個時代的人來為我們呼冤,這種做人的態度,也是不合理的。我們不是為我們自己打算,需要一種使個人權利保障穩固一點的組織,我們為時代稍後力量較弱的人,也應當打算一下,做一點對他們有益的事情。」

  我望到那張瘦臉,什麼話也不能說,因為他的話說得極對,而我對一切不抱希望的心情,似乎同我生活十分習慣。我心裡想說:你也許比我「作得認真」,我也許比你「想得透徹」。但我當時什麼也不說。

  因一個同事約沈從文去四馬路吃飯,12點30分,兩人便一道出去。因天氣寒冷,見胡也頻身上單薄,沈從文便把自己剛做好的一件海虎絨棉袍讓他穿山。兩人走到惠羅公司前面,胡也頻說他要先去先施公司買做挽聯的白布,於是就分手了。

  下午,沈從文去萬宜坊寫對聯,胡也頻還沒回家;晚上再去,胡也頻仍然沒有回來。

  原來,胡也頻與沈從文分手後,便先買了白布,然後去參加中共江蘇省委負責人何夢熊主持召開的會議。這時,正值中共六屆四中全會召開之際。在這次中央全會上,共產國際的代表米夫,不顧代表的異議,強行將王明選入中央委員會。羅章龍、何夢熊等人不服,聯合成立非常委員會,並於1月17日這天,分別召開全國總工會和江蘇省委會議。不料被國民黨軍警察覺,江蘇省委全體成員以及包括胡也頻在內的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左聯五烈士」全部被捕。

  注: 《記胡也頻》,《沈從文文集》第9卷,花城出版社、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4年版。

  沈從文從胡也頻住處看對聯回來,已是深夜。剛回到住處,就急匆匆走來一個穿著破爛的老頭,說自己是管監的,受胡也頻之托,來送信的,並隨手遞過一張胡也頻親筆寫的便條:

  我因事到××飯店,被誤會,請趕快與胡先生商量,保我出來。

  第二天,沈從文趕緊找到胡適。胡適說:「那不行,我們想辦法。」晚上,沈從文將消息告訴了丁玲,並找到李達及夫人王會悟、施存統、朱謙之,大家一起在西門裡李達家裡商量營救辦法。最後議定請胡適、徐志摩寫信給蔡元培,設法放人。先是沈從文一人到了南京,其時正式蔡元培在國民黨內無從說話的時候。又找到邵力子,邵力子說這事無從措力,卻同意寫信給上海市長張群。事情未得結果,返回上海。第二次再同丁玲一起來到南京,住在左恭家裡(左恭這時正擔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文藝處長,與中共地下組織有聯繫)。大家要沈從文去找陳立夫,以作家身份要國民黨當局放人。

  通過熟人從中斡旋,沈從文終於見到了陳立夫,並向他說明來意。陳立夫說:「這事不歸我管,我可以調查一下。」

  雖然在實際上,逮捕胡也頻等人,是由國民黨軍統特務一手經辦的,但沈從文看出陳立夫同他也不過是虛與委蛇。不想陳立夫反過來勸他到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來做事。沈從文也照樣虛以委蛇,故意含糊其辭,引開話題,和陳立夫談了三個小時的「唯生論」。

  此路不通,沈從文和丁玲返回上海。丁玲反復說:「我老早就知道,沒有希望,白跑了一趟。」於是,大家又商量請律師,並找到張仲石。律師說,「這官司不好打」,婉言謝絕了。

  天陰沉沉的,空中飛飛揚揚地飄著雪花,門外人行道上一片泥濘,天氣極冷,這是指定探監的日子。沈從文陪著丁玲,一大早就趕到了龍華監獄。丁玲帶了一包預備送胡也頻的食物和衣服,穿一件灰布棉衣,如同一個在紗廠做工的鄉村女子。

  注: 胡先生,即胡適

  他倆同幾百名探監者一道,佇立在凜冽的寒風裡,焦急地等候著登記。兩人相對默然無語,各人心裡淒慘慘的。

  等了半天,送上條子,卻不准進去。幸虧人越來越多,到後來兩人隨了人流,一湧就進去了。好容易通過了一道道警戒森嚴的關卡和崗哨,進到裡面排隊等候。看守收下送給胡也頻的東西,打了收條,卻仍不准見面。看守說,惟一可辦到的,是讓他送一點錢給胡也頻,這樣可以從遠處看到胡也頻走過。兩人只得照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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