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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配角(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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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至1928年間,中國的政局發生了重大變化。1927年4月,蔣介石策動「清黨」事變,開始了對共產黨人和工農群眾的屠殺,並在南京成立國民政府,取代北洋軍閥政府的統治。7月,汪精衛背叛國民革命,與蔣介石實行「寧漢合作」,第一次國共合作至此完全破裂。 隨著中國政治重心的南移,出版業的盈虛消長也出現了變化。上海的新書業獲得了發軔勃興的機運。 這一變化直接影響到沈從文在北京的去留。這時,已分別出版過沈從文的《鴨子》和《蜜柑》的北新書店及新月書店,已先後遷往上海,有較多機會發表作品的《現代評論》也已離京南下;而原先在上海的《小說月報》,因葉聖陶負責編輯的緣故,沈從文的作品在上面獲得了一席之地。生活對沈從文依然嚴峻。1927年,母親和九妹從湘西來到北京,和沈從文住在一起,一家三口的生活全靠沈從文的稿費收入。北京原有的基礎既已失去,上海又依稀閃露出謀生存、求發展的虹彩幻影,於是,沈從文決定離京南行。去留取捨的結果,決定了沈從文隨後幾年的人生際遇。1928年1月,沈從文讓母親和九妹暫留北京,獨自先行到了上海,住進法租界善鐘裡一個托上海的朋友預先租定的亭子間。隨後,再由亭子間遷入正樓大房。 3月的一天,胡也頻和丁玲突然出現在沈從文面前。由於二人不準備在上海長住,故來這裡尋一臨時歇腳之處。房裡除一桌一椅一木床,別無他物,於是,二人在地板上攤開被蓋住了下來。 他們一來,沈從文就發現,這兩位朋友的言辭間就發生著不明所以的齟齬。第二天一早,兩人便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對此,沈從文不再感到突兀。這呆子,以為這爭吵不過是兩人在北京時的舊戲重演,屬年輕情侶間常見的為一點小事的鬥氣任性。那時,每逢沈從文在場,總是極力從中轉圈、勸解,讓兩人平靜下來。從已有的經驗中,他知道這是青年夫妻間容易發生的事,當雙方稍稍冷靜下來,又會重歸於好。因此,他常常一邊勸解,一邊心裡想:我若是懂事明理的人,我會看得出這是用不著救濟的事,一分凝固生活有時使人厭倦了,一點點新的發現照例就常常使人眩目。然而這眩目決不是很久的事,一時的幻覺必不至於使人永遠糊塗。同時,這過失若不過是由於過分熱情而成的多疑與多嫉,則只需要一分稍長的時間,一切誤會就弄明白了。①沈從文常常將主要責任歸於胡也頻,以為兩人發生誤會的原因,一定出於胡也頻的偏執熱情與不必要的疑嫉。然而這次爭吵,似乎有點不同了。 * 男的說:「我知道你不愛我,已愛了別人。」女的說:「你不愛我你才那麼不信任我。」 男的又說:「我就因為太信任你,你就去會他。」 女的又說:「你那麼多疑自私,還說在愛我!」 男的又說:「我信任你,你就成天到他住處去……」 女的又說:「我到他那兒去,你不是明知道為了什麼事情嗎?」 話說得再重點時,於是女的就把大衣脫去,把皮夾中所有的貨幣倒出,一面哭泣一面傷心地說:「頻,頻,你莫說了,你瞧,我一個錢不要,空著這兩隻手,我自己走了,你不必再找我!」 男的也仿佛有理由十分生氣,接著就說:「好,美美,你走你的,我知道你離開我就到什麼人的身邊。」 女的氣得臉色發青,一面開門答著:「是的,我就是去他那裡。我愛他,我討厭你。」「我早知道你是……」 「那你為什麼像瘋子一樣追我趕我?」 男的見女的盡哭,盡把我送她那副美麗羊毛手套用牙齒咬得破碎不成樣子,又見我守在門邊,女的並不出門,就十分生氣地說:「你要走,你走你的,我不留你!」 女的自然就極力摧我,想攫取我衣袋中鑰匙,見我不讓她就說:「從文,你這是怎麼?你讓我走!我絕對不再留在這個房中!你不許我走,我就生你的氣!」 那男的於是也說:「休,休,你盡她走,她有她的去處!」 我讓她走我才真是傻子!因為我已經有過了很好的經驗,這一個慪氣走了,另外一個等會兒還是得坐了車輛各處去找尋,把熟人處、公園、影戲場,無處不找到。 我還得奉陪來作這種可笑的事情。當天找不著時,我又得用一切話語來哄著這一個,且為那一個擔著心。日光下頭的事全是舊事,這一次自然還同上一次差不多。上海地方那麼寬,要我放走了這個,又去陪那一個向各處做捉迷藏的玩意兒,一面還時時刻刻捏著一把汗,以為一個假若因為慪氣跳水服毒,一個就會用小洋刀抹脖子自殺,簡直是一種無理取鬧小孩子的行徑,這種行徑也真夠麻煩人! 女的既不能走,男的後來便又想走了。這海軍學生雖然體力比我好些,但到了這些時節,自然不會把我屈服得下,我決不能把手中鑰匙盡他搶走。 於是三人支持下來,兩人皆如莎士比亞戲劇中名角的風度,用極深刻精粹的語言,互相爭辯同詰難,我則靜靜地倚定在房門邊,看這充滿了悲劇與喜劇意味的事件自然發展。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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