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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濡以沫(3)


  「她有個弟弟死了,她想起她弟弟,真會發瘋。」沈從文早從胡也頻神色間估到了他的心意,就說:「要個弟弟多容易!她弟弟死了,你現在不是正可以作她的弟弟嗎?」

  不想這無意中的一句打趣的話,正與胡也頻早上的行為暗合。胡也頻臉紅了一下,似乎想分辯什麼,卻又無從分辯,便猛地在沈從文肩上拍了一掌,就跑開了。

  可是有一天,丁玲突然回轉湖南去了。這一下急壞了胡也頻,一個人關在房間裡生悶氣。沈從文跑到《民眾文藝》編輯處去看他,只見房間裡滿地都是撕碎的報紙和書頁。

  這海軍學生,南方人的熱情,如南方的日頭,什麼事使他一糊塗時,無反省,不旁顧,就能勇敢的想像到別一個世界裡的一切,且只打量走到那個新的理想中去,把自己生活同別一個人的生活,在很少幾回見面裡,就成立了一種特殊的友誼,且就用這印象,建築一種希望,……人既一離開,如今便到了使他發狂的時候了。於是不久,北京城的公寓裡便不見了胡也頻的蹤跡。——他抑制不住胸中高漲的愛的潮汐,趕到湖南找丁玲去了。

  5月,沈從文上了香山;9月,因《第二個狒狒》和《棉鞋》事件,沈從文受到訓斥和威脅。正當他感到孤獨時,陰曆8月15那天,吃過晚飯,沈從文回到住處,見門上留有一張字條:

  休:你願意在今天見見兩個朋友時,就到碧雲寺下面大街××號來找我們,我們是你熟悉的人。

  有熟人來訪,沈從文十分高興。他立即按紙條上所留的地址尋去,一路上胡亂猜測這兩人是誰。等到一見面,沒料到竟是胡也頻和丁玲。見沈從文找來,胡也頻一面拉著沈從文往屋裡走,一面叫著:「有客來了,你猜是誰?」走到門邊,沈從文朝屋內看去。一個熟悉的圓圓黑臉,睜著一雙大眼睛朝外看人,臉上掛著幾份羞赧靦腆。房內只有一張雙人床。沈從文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心想:「新鮮事咧。」他一邊笑著,一邊朝屋內唯一的一張籐椅坐下去,說:「這是新鮮事情。」

  胡也頻說:「這不是新鮮事情。」

  三人一齊笑了起來。隨後,他們走到見心齋池邊,坐上一隻無槳無舵方頭船劃水,互相說著分別後各自的情形。這時,慈幼院的孤兒們正聯歡慶祝節日,簫鼓聲從山上悠悠飄來,頭上懸著一餅暈暈糊糊的圓月。返身時,他們各人買了一片糖含在嘴裡,算是沒有辜負這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

  起初,胡也頻和丁玲的生活得到湖南方面的接濟,所住房間雖不很大,地面卻很乾爽,屋前屋後都是棗樹;又有井,用水也很方便,兩人自己動手辦伙食。一份新鮮的生活加上新婚的纏綿,日子過得十分興奮。沈從文時常跑到他們那裡吃晚飯,飯後便一起天南海北聊天。但過了不久,湖南方面的匯款便不能按時寄來,胡也頻和丁玲的生活就有點狼狽起來。到欲炊無米時,兩人就結伴下山進城,或找朋友告借,或出入當鋪典當衣物。到不便進城時,就跑到沈從文住處,三人一起吃慈幼院大廚房裡的粗饅頭。

  即便在這時,三人仍互相說著大話——假若每人每月寫三萬字文章,得30塊錢,就可以自己辦一個小小刊物,每週出版一次。還十分認真地商量刊物該取什麼名字。每到這時,丁玲必說:

  「先生們,別把我拉進去,我不作文章。你們要我來,我就當校對,因為可以佔先看你們寫出的文章。」「沒有你我們辦不下去。」沈從文誠懇地說。

  「有了我就辦得下去嗎?我又不會寫什麼,派我充一角有什麼用處?」

  「把你寫情書的那支筆來寫……」胡也頻笑嘻嘻地說,隨後望著沈從文作鬼臉。

  丁玲有點急了,「得了,得了,頻,你為什麼造謠言?我跟你寫過情書嗎?不能胡說八道,這一行你們男人才是高手!」胡也頻打趣說:「你並不寫給我什麼情書,但我看你那樣子,是個會寫情書的人,不相信只要我們一離開就可明白了。」

  「你自己不害羞,我為你害羞。你們刊物我不管!」

  可是爭論過後,丁玲反倒重新擬定計劃,並笑著徵求沈從文和胡也意頻的見,口氣早就軟下來了。

  「文章我不會作,作了你們能高興改改,那我一定作。」

  古詩雲:貧賤夫妻百事哀。在胡也頻和丁玲之間,煩心的事正隨著經濟的拮据逐漸增多,兩人終不免為著一點小事發生爭吵。每到這時,其中一人必定跑到沈從文那裡訴說心中委屈。到後,又總是由沈從文充和事佬,兩邊跑來跑去進行調解。考慮到目前境況,在這種每月九塊錢房租的地方長住下去不是辦法,沈從文建議兩人搬到可以多欠一點錢的公寓裡去。胡也頻和丁玲聽從了這個建議,終於搬到北河沿公寓——即那個上山前沈從文住過三個月,主人極好結識弄文學的朋友的那座公寓裡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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