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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客棧裡的「紅娘」(3)


  那時,沈從文的七舅娘正在常德一所小學校裡教書,表兄弟二人一道去看望她時,得她介紹,認識了在同一學校任教員的楊光蕙小姐。這位楊小姐也是鳳凰縣人,家住離城45裡的得勝營(吉信),在桃源省立第二師範學校讀書時,和黃玉書一樣,學的是音樂美術。兩人既是同道,一見面就有了交談的興趣。加上黃玉書平時性情灑脫,一事不做,整天能自我陶醉唱歌;人又年輕,一對大眼睛烏黑發亮,虎虎有生氣;擅長作通草畫,一件作品送什麼「巴拿馬賽會,」還得過銅牌獎。見面不久,兩人就相互鍾情,心裡燃起愛情之火。那所小學校離沈從文所住的小客棧有三裡路遠近。從此,黃玉書幾乎每天都要拉沈從文作陪,到學校去見楊小姐。遇到有熟人來客棧相訪或是天上下雨,黃玉書未能去時,楊小姐必托校役帶一封信來,說有要事相商。到那裡後,黃玉書和楊小姐坐在學校禮堂的一架大風琴旁,一面彈琴,一面聊天。沈從文就站在禮堂外面替兩人觀風。一見到那位校長老太太走來,就趕緊通知他們。因此,校長一到禮堂門口,裡面的琴聲就忽然高了起來。這老太太見此情景,便非常和氣地笑笑:

  「你們彈琴彈得真不錯!」

  老太太說的究竟是並不知情的應酬話,還是語含雙關,用「彈琴」作「談情」的諧音,一時難得分明。可兩個當事人卻相互會意,臉上訕訕起了紅暈。

  回到客棧,黃玉書便忙不迭地給沈從文作揖,要他代筆給楊小姐寫信,沈從文照例推辭不過。黃玉書自己卻躺在床上,一面口裡哼著曲子,一面閉目溫習與楊小姐見面時的情形。信寫好後,沈從文從頭念給他聽。黃玉書聽他念完,一面搖搖翹起的大拇指,一面連聲誇獎:「老弟,妙!妙!措辭得體,合適,有分寸,不卑不亢,真可以登報!」

  接著,黃玉書叫來茶房,要他將信給楊小姐送去。茶房卻藉口有事走不開,婉言推辭了。無奈,只好再由沈從文代勞,替兩人傳書送柬。就這樣,替黃玉書前後寫了30多次信,跑了30多個來回。有幾次,楊小姐還和沈從文談起,這信寫得如何如何好,看不出,黃玉書還真有點文才。沈從文聽了,心裡好笑卻不敢笑,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含含糊糊敷衍過去。回到客棧裡,沈從文向黃玉書說起這件事,黃玉書一面哈哈大笑,一面說:

  「老弟,你看,我不是說可以登報了嗎?」

  沈從文雖然為自己和表哥製造的這點「奇跡」開心,心裡間或也浸入一絲苦味,一點委屈。離開芷江,擺脫了自己在那場愛情遊戲中讓人捉弄的尷尬主角地位,想不到現在又輪到來替表哥作鴻雁傳書,充當起這場並非遊戲的愛情裡的一名配角。雖然作這些事情時,出於替表哥盡一份義務,作得有滋有味,過後想想,也就感到有些無聊,心裡空落落的。流落到這小客棧裡,整日無事可做,這樣混下去,何時是個了結?而這時,沈從文和表哥在客棧裡的地位再一次跌落。客棧方面變著法子將他們的住處又一次作了調整,從那個沒有窗戶的小儲物間搬到了緊靠茅房的一個特別小的房間裡。沈從文再也忍受不了這份人格上的屈辱,奈何手中無錢,人前講不起大話硬話去維護自己作人的尊嚴。唯一的辦法仍然只有那一個「走」字。

  然而,走到哪裡去呢?

  先前,和表哥去桃源見賀龍時,沈從文在那裡碰到從保靖總部派來作譯電的表弟聶清。後來,賀龍應允的差事雖沒作成,沈從文卻有機會免費坐船去桃源表弟處玩過幾次。在那裡,他見到這支當年的「清鄉」軍隊,面貌與從前自己所在軍隊大有不同。不獨槍械較前整齊,紀律也嚴格,上下官兵精神極有生氣。沈從文入伍當兵的願望變得強烈起來。恰巧這時,有一隻運軍服的帆船,正預備從常德上行到保靖去。押運這只軍服船的人,名叫曾芹軒,過去曾是沈從文哥哥的朋友。在桃源的那位表弟也正要隨船回本隊去。由於親眼見到駐防桃源軍隊的變化,對陳渠珍又懷了幾份敬佩,沈從文下決心跟船去保靖,再想辦法在軍隊裡謀一碗飯吃。臨行前,由七舅娘出面與客棧方面交涉,只說:「欠的賬掛著,將來發了財再還!」客棧方面礙于過去熟人面子,事到如今,即使不准走人也於事無補,只好自認晦氣,同意讓沈從文只管走路。

  終於有一天,沈從文搭上那只運軍服的帆船,溯流而上,去尋找人生新的機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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