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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晃動著歷史的影子(3)


  到年底,殺人終於停止。因為形勢又有了新的變化。其時,革命黨人又在鳳凰、乾州、松桃三廳重新聚集了力量,準備規模更大的武裝起義。一來,衙門大官眼見到全國各省紛紛「獨立」,清王朝氣數已盡;二來,他們也感到了再與革命軍對抗後果的可怕,1912年初,鳳凰道、廳衙門被迫宣佈投降。於是,城裡各處掛起了白旗,反正的士兵結隊在街上遊行,衙門方面與革命党人達成妥協:一切地方事務交本地紳士出面主持,革命黨人方面放外來鎮守使、道尹、知縣離境走路。

  革命在鳳凰算是成了功。但是,在革命中付出巨大犧牲的苗、漢人民,並沒有獲得他們應有的報償,地方的軍、政大權落到了鳳凰上層紳士階級手中。其後相繼崛起的田應詔、張學濟、陳渠珍等地方軍政勢力,直接影響到湘西社會後來30年的興衰榮枯。革命後地方不同一點,綠營制度沒有改變多少,屯田制度也沒有改變多少。地方有軍役的,依然各因等級不同,按月由本人或家中到營上去領取食糧與碎銀。守兵當值的,到時照常上衙門聽候差遺。馬兵照舊把馬養在家中。衙門前鐘鼓樓每到晚上仍有三五個吹鼓手奏樂。但防軍組織分配稍微不同了,軍隊所角器械不同了,地方長官不同了。縣知事換了本地人,鎮守使也換了本地人。當兵的每個家中大門邊釘了一小牌:載明一切,且各因兵役不同,木牌種類也完全不同。道尹衙門前站在香案旁宣講聖諭的秀才已不見了。

  但革命印象在我記憶中不能忘記的,卻只是關於殺戮那幾千無辜農民的幾幅顏色鮮明的圖畫。革命也給沈家帶來了始料不及的變化。先是在鎮守使、道尹、知縣衙門宣佈投降,地方一切交由紳士主持後,沈宗嗣因暗中參與革命,在民主選舉中成為本地要人。但不久,鳳凰舉行省議會代表選舉,沈宗嗣與一個姓吳的競選,結果失敗,心中憤憤不平,覺得臉上無光,一氣之下,便離開鳳凰,跑到北京去了。與他同行的還有一個本地人闕祝明。二人同住北京酉西會館,並組織了一個鐵血團,準備刺殺袁世凱。誰知事機不密,被袁世凱的爪牙發覺,闕祝明被捕後立即槍決。幸虧闕祝明被捕時,沈宗嗣正在劇院裡看著名京劇演員譚鑫培的演出,得到熟人報信,連夜逃出關外,改名換姓,在熱河都統姜桂題、米振標處隱匿。——姜桂題與沈宏富曾一起共過事;據說沈宗嗣出逃時,又攜有熊希齡所寫托姜桂題關照的條子。在這之前,熊希齡曾出任熱河都統。

  這些,沈家都是幾年後才知道的。對於沈家的人,沈宗嗣這次離家北行,便是一連幾年,音訊全無。

  沈宗嗣為何要行刺袁世凱?是出於個人對社會的怨憤積鬱?是囿於當時風氣,以暗殺社會權要為時髦?是受革命思想影響,將袁世凱看作國賊?或者,三者兼而有之?現在已無從考究了。這個封建王朝的將軍之子,在時代潮流挾裹下,先是向封建制度叛逆,繼而又拿性命向新的政治寡頭作孤注一擲,其行為即便未必全出於對社會發展的理性思考,它所劃出的這一段軌跡,似乎也積澱著每逢改朝換代時期,貴族及世家子弟的一種共通模式。

  沈宗嗣的這次冒險之舉,雖然沒有給歷史留下任何印痕,卻直接作成了沈家在鳳凰的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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