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一個戰犯管理所長的回憶 | 上頁 下頁
五九


  對溥儀來說最敏感的歷史問題是登上偽滿洲國執政者的背景。「滿洲事變」前夕,溥儀在天津突然失蹤,後又突然出現在東北,這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各種猜測。有說是溥儀被綁架走的,也有說是投靠了日本帝國主義。當時,日本侵略中國需要找一個代理人,而溥儀為了恢復清王朝也需要外部勢力的幫助。駐天津日軍司令部參謀、人稱「戶國通」的吉岡安直利用溥儀的復辟心理,通過留學日本利用暑假回國的溥儀之弟溥傑帶給溥儀一封信,信中寫道:「近期滿洲可能要出事,望宣統皇帝陛下多多保重。」

  溥儀閱信後非常興奮,特別是對「宣統皇帝」之稱謂很是心動。溥儀不再猶豫了,他開始接近日本人,最終走上了徹底賣國之路。溥儀被捕後,把這一段歷史說成是被日本特務綁架到滿洲被迫做了傀儡皇帝。1948年,溥儀在東京遠東軍事法庭出庭做證時是這樣辯解的,在蘇聯收容所被審時也是這麼辯解蒙混過關。真正瞭解這一段歷史的中國人只有李國雄一人。因而,從蘇聯被引渡到中國時,溥儀找李國雄專門交代,要他繼續證明從天津到滿洲是被日本特工人員綁架走的「所謂歷史」。李國雄當即表示,「我對聖上一片丹心,請不必多慮」。而如今,李國雄竟然上舞臺演起諷刺溥儀的相聲,使得溥儀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

  在管理所的生活,使李國雄等人曉得許多世間的道理。管理所內,所有工作人員不分上下,彼此和睦相處,相比之下,夕日的帝宮是人間地獄。李國雄開始後悔把溥儀奉為真龍夭子,把自己一生都奉獻給他的悲慘經歷。

  溥儀認識到迄今在獄中還維持著的那種他與家眷之間的上下關係已經動搖了。他開始冷靜地思考中國政府的態度。比如管教人員反反復複強調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政策。溥儀想,如果政府的政策真能兌現,那不妨痛痛快快地坦白一切罪行。但又一想,政府的政策還有一條「必須懲辦首犯、從寬處理追隨分子」的規定。溥儀想來想去,自己是皇帝,是屬￿「首犯」,坦白也好,不坦白也好,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要受到懲罰的。溥儀又陷入巨大的苦惱之中。

  管理所決定,讓偽滿洲國的戰犯們旁聽日本戰犯們舉行的坦白大會。偽滿洲國戰犯們是第一次參加坦白大會的,因為他們改造進程較日本戰犯們慢了一個階段。

  坦白大會沒有事先規定的順序,只要台下戰犯們誰先舉手,誰就登臺坦白。主持人宣佈開會之後,台下的日本戰犯們爭先恐後舉手上臺。當有人在臺上坦白時,台下一些戰犯提出質問,有時還糾正或提示,會場始終氣氛熱烈。上臺坦白的日本戰犯們不僅列舉犯罪種種,還從理論上分析思想根源和社會根源。

  日本戰犯們在坦白大會上列舉了許許多多毛骨驚然的殺人暴行。其中有使用各種方法槍殺的、強姦婦女後再殺死的、吃剛剛殺死的人心肝的等等慘無人道的獸行。上臺坦白的日本戰犯們毫無保留地坦白自己的罪過,同時又以被害者的立場剖析犯罪根由,並加以批判。

  大會結束時,有28名日本戰犯主動提交了被判死刑的申請書。其中不少人是當場以血書寫的申請書。

  「我不是人類,是一個殺人惡魔,只有我這樣的惡魔消失,人類和平才有保障。」

  「為了教育子孫後代不再參加戰爭,申請給予死刑,立即執行。」

  臺上的日本戰犯跪著流著淚請求上斷頭臺,他們的請求是發自內心的。

  日本戰犯們的坦白,打消了偽滿洲國戰犯們的憂慮。在第二天舉行的座談會上,偽滿洲國興農大臣黃富俊坦白了在東北掠奪大量農產品的罪行,勞動大臣于鏡濤坦白了強行徵集民工修建日軍秘密工事而後又殘害民工的罪行。

  偽滿洲國戰犯們的坦白會持續了幾天。不少戰犯先是坦白自己的罪狀,然後又檢舉揭發了其他戰犯們的罪行。偽滿洲國司法大臣張渙相企圖辯解自己的過去,因而遭到了其他人的圍攻。張渙相是在光復後藏匿了一段時間,後來在肅反運動中被查出送到撫順戰犯管理所的,他一向抗拒改造。這一天他對自己的罪行狡辯時稱,他成為日本帝國主義的走狗是被「強迫」的,就是當了走狗也沒有犯過罪行。實際上,張渙相早在日俄戰爭時就與日本帝國主義者相勾結。他在日本軍隊一師長的推薦下進入日軍士官學校學習,畢業回國後歷任東北講武堂教育長、哈爾濱特別區行政長官、東北軍空軍司令等職。「九·一八」事變後,他向日軍媚獻了42種計策,討得了司法大臣,後晉升為參議院參議。這些罪行瞞是瞞不過的,其他戰犯們一件一件的揭發,迫使張渙相低頭認罪。

  溥儀看到張渙相被其他戰犯圍攻,嚇的不敢發言了。但又想如果一句話也不講,將被認為是抗拒改造,他躊躇不定。

  溥儀小心謹慎地拿出坦白書念道:「我在當滿洲國皇帝期間犯下了千古罪行,給3000萬東北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溥儀開始只談日本關東軍的罪行,對自己的罪狀輕描淡寫,只講了片言隻語。他接著說道:「8月8日,蘇聯宣佈對日作戰佈告之後,第二天吉岡安直下達總動員令,抵抗蘇軍。」

  「那個軍事動員令是吉岡安直下達的嗎?」溥儀的五妹夫萬嘉喜提出質問。

  接著萬嘉喜說明了當時的情況。他說;「9日晚我入宮時發現溥儀正在伏案寫什麼。張景惠和武部六藏早來一步等著見溥儀。我進入溥儀辦公室他給我看了告示,那是命令。上寫『命令滿洲軍隊與日本皇軍協同作戰,擊敗蘇軍的進攻』。他問我,向張景惠等人下達這樣的命令怎麼樣?我回答,那樣很好。關東軍的罪行必須全部揭露,但把自己的罪行也推給關東軍是不對的。你在那長篇坦白書中坦白了幾條自己的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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