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一個戰犯管理所長的回憶 | 上頁 下頁
一三


  §4.光復前夕

  我上中學不久,我們家從二道溝搬遷到了不遠處的永安屯。家遷到這個村後,那年糧食打得很多,家境也有了好轉。到了初三時,弟弟也從小學畢業考入我念的中學,兄弟倆在一個學校讀書了,父母非常高興。放寒假回家,有一天,父親把我們兄弟幾個招呼到一起說:「到了滿洲後經歷了千辛萬苦,現在才有了生機。我們家出了兩個中學生,真是了不得的事。現在也不愁吃飯難,你們把書念好也算是對得起我們了。」

  他挨個瞧了瞧我們兄弟三人,接著又說:「但是,我心裡總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那時你們很小,可能記不得。我在遠離故鄉時,我對祖宗和親戚犯下了罪啊!」

  父親說到此沉浸在那痛苦的回憶之中,他沉默了片刻便給我們講述了事情的原由。當時,父親到牲口市場買了牛後,對收稅人員指責稅金太高。結果被帶到稅務所裡,挨了打還罰了款。又有一次受騙上當,讓人詐去一些錢。從此每況愈下,他不得不典當了家族田。家族田正是一般租種的農田,是為祖先的墳塋地而保存的全體義城金氏的地產。典當了這種田,其罪過是無比的。父親恨不得早日離開這萬惡的世界,但他不忍心撇下幼小的孩子,而是滿含愧疚的淚水逃到滿洲。講到此,父親從懷裡拿出了300元日幣放在我們面前鄭重地說:「我已經沒有力氣了,也沒有臉見故鄉的親戚們。因此,你們三人中誰拿這個錢回故鄉替我還債和向親人們謝罪,那我將死而無悔。」

  這些年父親從來也沒有給我們講過什麼家族田的事。可是他始終記著那個叫他心酸的往事,而且在這10年艱苦的歲月裡一分一分地積攢下300元錢。

  「你們之間必須得有一個去一趟老家。」說完父親用殷切的目光注視著我們兄弟幾人。

  那時二哥已經成家了,他不好離開家,而弟弟又年齡大小。完成父親使命的只有我了。正因為有了這件事,在離開故鄉11年後我踏上了去故鄉的路。

  重返曾被迫離別故鄉的我,此時心情無比沉重。當我走到黃田洞家鄉的路口時心裡不由自主地高興起來。我一眼就看見了東西走向的村落和村前的亭子。故鄉的景色與我童年的記憶相比只是小了一點,其他一切都那麼美麗。我走的路正是我們趁黑夜逃離故鄉時走過的小徑。我走在路上想到離開故鄉的那個晚上我們一家悲慘的樣子,眼淚不住地往下流。

  進了村後,我第一個去找我們家族的尊長堂伯叔。一見面他並沒有認出我是誰,當我報父親姓名時他驚喜地起來抱住我。

  他說:「你們還活著?父母都好嗎?」

  「是,他們都很好。」

  「這些年你們一定很辛苦了,不管怎麼人活下來就是萬幸了。」他把我拉到跟前坐下,並用手撫摸我的頭。

  我把舉家遷到滿洲後的主要事情向他講述一陣。正講時臨近的好幾位親戚來了,他們對我相當熱情。

  「我這次來是為了代表父親向諸位親戚謝罪。期間,諸位尊長因我家的事受累了。父親一直內疚著。這些年在外背井離鄉,生活剛剛好起來,這才有可能回來看一看。」接著我把父親的話轉述了一遍,並把300元錢拿出來送給各位親戚。

  「父親說,只要贖回家族田,他也就了卻了一樁心事。」

  「聽了這話就很高興了,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無論如何知道你們還活著,心裡就踏實了。我們這兒的親戚大夥齊錢已經贖回了家族田,所以你把這個錢拿回去交給你父親吧!」堂伯叔說完又把錢推到我的前面。

  我無法收回這個錢。我再三說明父親的意思後,堂伯叔收下了錢,並當眾說將把錢作為家族基金留著用。

  我不能在故鄉住得久了,因為家家戶戶都缺口糧。收成本來不好,又交稅糧,家裡剩下的口糧還不夠吃一個冬天。我不斷地盤算離去的日子。

  這次回鄉所見的景象慘不忍睹。日本帝國主義把朝鮮半島變成了他們進行侵略戰爭的軍需後方基地,他們到處抓人拉到軍需工廠或礦山,還強行徵兵,村子裡青壯年所剩無幾。總督府為了把朝鮮變為日本的殖民地,炮製了「皇國臣民誓詞」,要求每人都得會背,強行將日語作為日常用語,總督府還下令朝鮮人一律改稱日本姓名。

  在「大東亞戰爭」中節節敗退的日本帝國主義,更加瘋狂地在滿洲和朝鮮進行掠奪了。他們甚至要求小學生也要捐「買飛機款」,還收繳了城市和農村的所有銅器用於製造炮彈。一年之內所有銅碗都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配給品」。有些家庭不忍心交出世代相傳的銅器皿,如偷偷地把它埋起來,一旦被發現就要挨打或銀擋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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