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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走向光明的使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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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離開北京了,離開這寄住了三年多的純白哥哥的家了。愈是這時,瞿秋白的心情意緒就愈加留戀這融融泄泄,安閒恬靜的家,連這小院裡的秋花秋草,他都覺得辜負了它們的好意。這幾天,他晚上回到家裡,就同哥嫂閒談。原來執意反對他到俄國去的純白,現在看到秋白一切都已決定,也就不再留難,反而勉勵秋白到俄國後專心研究學問,不要半途而廢。這種殷切的關懷,反倒使原來理智強烈的秋白情感激動,低徊感慨不止。對於這位用「家族的舊道德」培育他的堂兄,瞿秋白有時因為志向不同,不肯屈從,但此刻遠別在即,覺得兄弟情分卻有些難以割捨了。 瞿秋白這次去國,差不多等於「出世」一樣,一切瑣事,都需要作一個收束。母親死時遺留下來的債務,需要暫時有個交托;舊時作的詩詞古文,需要整理出來,父親要它留作紀念;幼時的夥伴,雖然遠在江南,不能握別,也要寫信告辭。寫信時,他不禁想起了兩位表姊。 一位是少寡的表姊,現在獨自一人帶著一個遺腹子孤苦伶仃地住在行將破產的母家,精神痛苦不可言喻。 還有一位表姊,從小喪母,是與瞿秋白一同長大的。她家也是破產的紳士之家,丈夫是小學教員,兒女一大群,仰事俯蓄,艱難得很。她深感中國婦女的痛苦,每每對於人生發生疑問,但她又何嘗能夠解決呢? 夜深人靜,瞿秋白在昏暗的燈光下,提筆寫信,又下不得筆。他想:「舊話重提有什麼意味?生活困難,心緒惡劣,要想得親近人的慰藉,這也是人情,可是從何說起!親人的空言雖比仇人的禮物好,究竟無益於事。況且我的親友各有自己階級的人生觀,照實說來,又恐話不投機,徒然枉費。中國的社會生活,好象朦朧曉夢,模糊得很。人人只知道『時乖命蹇』,那知生活的帳子裡有巨大的毒蟲以至於蚊蚋,爭相吸取他們的精血呢?大千世界生命的疑問不必提起。各人吃飯問題的背後,都有世界經濟現象映著,——好象一巨大的魔鬼盡著在他們所加上去的正數旁邊畫負號呢。他們怎能明白!我又怎能一一的與以慰藉!」① ①《瞿秋白文集》文學編第1卷,第18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 幾封告別信,總算寫完了。 住在京津的幾家親戚,瞿秋白一一登門拜別。 住在天津的,是他的一位表姊。表姊夫是位鴉片癮者,在鐵路局做事。這位表姊,本來是家鄉的著名美人,現已飽經世變,家庭生活的痛苦,猶如狂風驟雨掃淨了春意,她已沒有當年的意趣風韻了。她見到瞿秋白,只是訴苦。飲過白蘭地,酒酣耳熱,大家吃著茶,對著鴉片煙燈說話。表姊夫指著煙燈說:「我一個月賺五六十塊錢,這東西倒要去掉我六十元。你看怎麼過?」表姊說:「他先前行醫也還能賺幾個額外的錢。他卻懶得什麼似的,愛去不去,生意怎麼能好?鐵路局裡面的事情,還是好容易靠著我們常州『大好佬』(這是常州話,指京裡的大官說的)的面子弄著的,他也是一天去,兩天不去。事情弄掉了,看怎麼樣!」他們的女兒豐兒忽然插話,她天真地對瞿秋白說:「雙舅舅,雙舅舅。你同我上北京去罷?去看三姨,三姨上次來我家裡,和娘娘談天,後來不知道怎麼還淌眼淚來呢……」茶涼酒醒,瞿秋白在走回客棧的路上,感到天津繁華的街市也似乎格外淒涼了。 豐兒的三姨,就是名叫珊珊的表妹。她剛由江南嫁到住在北京的同鄉惲家,丈夫是位家道中落而又無所事事的青年人。瞿秋白少年時每到環溪姑母家,總是和表姐妹們在一起玩耍。她們如今都已長大,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條千百年來實行的老辦法,各自找到歸宿了。瞿秋白稱珊珊為三妹,幼時關係親近,隔別了數載,卻不曾忘懷。見面之後,她向他訴說著自己的境況。她說:「我剛剛從南邊來,你又要到北邊去了!……我一個人離母家這樣遠,此地好象另一世界似的。」中國婦女做新婦,是她們一生一世最要緊的事,丈夫之外,同公婆、妯娌、叔姑的關係,都是她們面臨的難以應付的大問題。瞿秋白深深地理解新嫁娘內心的惶惑與不安,他忙接著對她說:「你的小叔、小姑還算是好的。」她苦笑了一下,愁苦而低沉地說:「也就這樣罷了。」她眼裡流露出兒時的天真,但又深懷惋惜地說:「想起我們那時在環溪,鄉下地方,成天的一塊兒玩,什麼亦不管……」①這一切,都成為溫馨的舊夢了。 ①以上引文,均見《瞿秋白文集》文學編第1卷,第19—21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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