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八一


  到了畫室,還沒落坐,白石冷冷地問:「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姓朱的胖子翻了一下眼,指著姓李的說:「這位李先生是日本大佐的翻譯官,剛從日本帝國大學畢業。他很敬仰先生,想請先生畫個畫。」說著看了姓李的一眼,姓李的翻譯官不住地點頭。

  白石一聽是日本侵略軍的翻譯官,一股厭惡的情緒湧上心來。臉沉了下來,冷冷地說:「我門口已經寫了,買畫到南紙店去,不必到這裡來。」

  李翻譯一聽,慌忙解釋說:『去了,去了,那裡你的畫一出來,就被搶購一空,實在無法,才找上門來。」

  「是啊,是啊:李先生對於藝術是感興趣的。老先生想必不會讓我們白跑一趟。」言語間隱隱有要挾的味道。

  白石一聽,怒從中來,待要發作,只見站在一旁的寶珠不斷地向他示意。他按捺下怒火,心想,這夥無恥的奴才不達到目的,是不會罷休的,於是他取出了一幅畫,遞給了姓李的。

  李瘦個翻譯官一見畫,歡喜得不得了,連連點頭稱謝。

  姓朱的見沒有他的,便難下笑來,作出一副令人噁心的媚態,懇求說:「先生請給我一張小品,你不要的。」

  無奈何,白石把那幅昨天畫的蛤蟆圖給了他。

  等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一股難以壓抑的憤怒之情湧了上來。他高聲喊著:「快給我磨墨!」

  寶珠馬上過來為他磨墨、理紙。

  白石站在畫案前,對著紙,不假思索地寫道;

  切莫代人介紹,心病發作,斷難報答也。

  寶珠把這寫好了的取了下來,又鋪上新的宣紙,白石提筆又寫著:

  與外人翻譯者,恕不酬謝,求諸君莫介紹,吾亦苦難報答也。

  他把筆往桌上重重一擲,眼睛噴射著異常的仇恨的烈火,高聲說:「把這兩張貼在最明顯處,看這些傢伙還耍無懶不!」

  四三、知音難覓

  已經是穀雨時節,室外的樹枝上都長出了嫩綠的小葉片。路邊的小花、小草,在春光裡舒枝展葉,生機盎然。

  白石今天的精神特別好,早飯後,在庭院裡活動了一會兒,回到畫室裡,看著鐵絲上掛著的新作菊圖,又提筆改了幾處。

  菊花是高潔的象徵。宋人郎欣南的《寒菊》詩裡說:「花開不並百花從,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白石喜歡菊花,一生中以它為題材,丹青潑墨,抒發胸臆的畫是不在少數的。

  他的菊圖,種類是很多的。他最喜愛畫的有千葉重瓣,花大如球,花瓣如舌。同時,在設色上也十分講究,比如有乳白色的,有嬌黃、朱紅色的,還有墨綠、深紫色的。最常見的是粉紅和正黃兩種。

  這幅菊圖,他用的是朱紅。中鋒淡墨雙勾,兩筆一瓣,那筆墨異常的靈活而有力。那花色由外及裡,從談到濃,深淺相宜,簡練而明快。旁邊幾朵含苞未放、初放、大放之狀的花,錯雜其間,把菊花的各種神態,一一收錄於筆下,十分招人喜愛。

  畫是昨天作成的,但是,在腦海已經醞釀、成熟了三天。他畫菊之功已有幾十年了,在藝術表現的技巧上,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不過,每一次提筆前,他都極為認真地進行構思,一絲不苟,全力以赴。今天這幅畫,更是他傾注了全力,著意加以提煉、構思而成的。

  因為這不是一般的一幅畫,而是他要送給一位友人,一位他還沒有見過面的知音的畫。

  三天前,他接到了一封署名司馬明秋的信。信上寫著:

  白石先生:

  向先生表達我深深的敬意與思念。
  我沒有了家,沒有了父母,飄泊無定,由吉林長白山下的一個小鎮,
  來到了古都北平。春天裡的許多夢,圓圓而甜甜的夢,破滅了,如今只有
  幾個殘片,飄忽在空中,象水中翻著的魚鱗,耀眼的一閃,勾起自己對於
  人生、對於藝術的一點情思。

  你大概沒有想到,我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子,對於您的畫,竟是如此的
  熱愛。中學時,我是在我的美術老師那兒。見到您的一幅菊圖。我愛畫畫,
  在班上還算拔尖的。美術老師器重我,特意把我叫到他那問破舊、狹小的
  畫室,從箱底取出了那珍藏了好多年的菊圖。他說,白石先生的畫,是世
  間的一絕。他為了得到這一幅畫,用去了他五年積攢起來的錢。

  生活並不盡如人意。戰火燒起來了。他死於三年前的一場空襲。我跑
  去時(我們家離得很近),他躺在血淚之中,奄奄一息,不能說話,用手
  艱難地指指箱子。我知道他要我找出他那視如生命的畫。可是,菊圖只剩
  下四分之一了。他看了一下,閉上了淚眼。

  畫是同他合葬在北山坡上的白樺樹下。在這次空襲中,我也失去了父
  母。弟弟被姥姥接走了,我同幾個愛畫、愛藝術的同學,飄到了北平。
  我是在南紙店,偶然見到了先生的畫,一幅蝦圖,可是沒有菊,那象
  征著高潔、生命的菊……

  在失望中,我提起了筆,把這一縷的思緒,寫給先生……
  還有幾周,我們就要踏上南下的路,去尋找人生,尋找藝術了。……

  這是一封感情真摯的信。雖然它是用包裝紙寫的,但是,寫信人那一顆跳動著的、灼熱的心,白石似乎已經觸及到了。

  在他六十多年繪畫藝術的生涯裡,接到過各種各樣的信,不過,象這位姑娘這樣的充滿了深沉感情的信,他還是第一回見到。

  他的情緒被這一紙的來信深深地鼓動了起來,久久不能平靜下來。「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寫得多好!它不就是倒在血淚之中的美術老師和這位姑娘的寫照嗎?

  白石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快給司馬明秋複封信,告訴她,他正在為她畫菊圖,一、二天內親自給她送去,希望她不要走。

  回信是按照她來信的地址寄去的。今天,他將按照這住址,給她送畫會,去探望這位身世淒涼、熱愛藝術的姑娘。

  他收起了畫,精心地用張宣紙包好,然後走到廚房裡,看著正在洗菜的寶珠說:「不要洗了,先陪我出去一趟。」

  寶珠一聽他突然要出去,有些奇怪。因為「七七事件」後,為了擺脫日本人、漢奸的糾纏,他深居簡出。除了幾位親朋至交相邀,他是不輕易外出的。她見他今天精神特別的好,沒有一絲愁苦的樣子。

  「去哪裡,到外面走走嗎?」寶珠放下手中的菜,不解地問。

  「不,去看一個人,一位朋友。」白石笑了笑。

  「下午去吧!去張先生家?」

  「不,去看一位未見過面的朋友。恐怕她快要走了,得趕緊去。我給她送一張畫去。」白石語氣堅決,有點不客商量的口味。

  寶珠一聽他要親自送畫會,更是感到奇怪。在她的記憶裡,他除了幾個幾十年患難與共的朋友外,從來很少送畫上門,何況是親自送去。

  「什麼人啊,值得你親自送去,讓門人跑一趟不就完了。」寶珠有點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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