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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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畫家,他是敬重的。尤其是象白石這樣品格很高、造詣根深的畫家,他更是敬重。所以,齊如山約定今天白石來家造訪,他十分高興,推辭了一切約會,在家等候這位老畫家的到來。 原來,在齊如山同他談了齊白石的意願後,梅蘭芳一再堅持要先去白石府上拜訪。但是,白石堅持要先來。最後,達成了妥協的辦法,他委託齊如山驅車前去接白石。 他靜靜坐在書齋裡看《千金一笑》的戲文。忽然聽到齊如山的喊叫聲。他知道白石來了,便匆匆地迎了出去。 他看見站在齊如山右邊的一位穿著皂色長衫的老者,銀須飄逸,站在五彩繽紛的牽牛花叢中。 他知道這就是齊白石,立即迎上前,深深一躬:「晚輩在這裡給先生敬禮。實在是久仰了。」 白石慌忙伸出手,扶起梅蘭芳:「我可不是久仰,而是一再看了你滿台生輝的表演。實在是美啊!今天見到你,也是三生有幸。」 梅蘭芳很興奮,攙扶著老人朝書齋緩步走去。走了幾步。白石停住了腳步,他一個眼神地看著這五彩繽紛的牽牛花,看得仔細而專注。 梅蘭芳從他的眼神裡,知道白石被這花吸引住了,他停住腳步,默默地陪著他看。 「你還喜歡這種花?」白石轉過頭問梅蘭芳。 「他是花神。」齊如山搶著介紹說:「冬養臘梅盆景,秋養菊,春是海棠、芍藥和牡丹,夏天就是這牽牛花了。這牽牛花是他最愛的花。」 說著,齊如山神秘地看了梅蘭芳一看。 「為什麼呢?」白石不解地問。 「你問他吧!」齊如山笑了笑。 梅蘭芳略作沉思,回答說:「我喜歡。」 「還不如我直說了呢!」齊如山接著說:「這牽牛花,俗名『勤娘子』。顧名思義,你就知道這種花不是懶惰的人所能養的。物以明志。你畫畫不也一樣,心中有鬱結、有塊壘,就拿畫來舒情達意,對不對?」 大家一聽,哈哈大笑了起來。白石笑得更是開懷,頭微微向後仰著。 「還是到屋裡慢慢談吧!」梅蘭芳再一次邀請白石到書房去。 「綴玉軒」富兒明淨,從寬大的玻璃窗投射進來的陽光,照得滿屋生輝。牆上懸掛著名人字畫,案頭上擺著文庫四寶,還有不少書籍,一切都是那樣簡樸、典雅、古色古香的。 白石在窗前的一張軟椅上坐下,品著梅蘭芳送上來的一杯飄著清香的茶,環視了一下左右,抬頭問道:「梅先生倒是喜歡畫。」 「喜歡,尤其是你老人家的作品。」梅蘭芳回答著,從書架上取下白石早年的一幅工筆劃洛神圖,慢慢地展在白石的面前。 「您看,這洛神多有生氣!」梅蘭芳指劃著畫上人物的體態、服飾的線條變化說:「這飄動的衣服,更顯得體態輕盈,似神、似人,妙不可言。」 白石仔細地看了一下,說:「這是我早年的作品,現在這種畫不畫了。」 說到這,他轉而又問:「你自己還畫畫嗎?」 梅蘭芳看了坐在對面的齊如山一眼,抿笑不語。 白石又追問了一句:「顧不過來啦!這丹青筆墨,也實在費神費時,很難說有一個止境。好象登山,爬著爬著,累得滿頭大汗,似乎到了峰頂了,抬頭一看,還在山腰上。於是又爬呀,爬的。恐怕這輩子還到不了頂峰。」他不無感慨地說,轉身問齊如山:「你說呢?」 「您已經不簡單了,『南吳北齊』,在當代傑出的畫家中,您是當之無愧的。」 梅蘭芳恭敬地點點頭,表示贊同。 白石一聽,直搖手:「不敢當。畫,貴在似與不似之間。太實了,就俗媚,不能傳神。中國歷代畫家,儘管風格各異,但卻抓住了神韻這一點。簡潔的幾筆,把景物的神態、作者以物言態的內心世界表現得淋漓盡致。比方說,」他指著牆上的一幅花鳥畫,「這幅畫上的鳥,它的神氣全在於眼睛。西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是一點也不假。你看過雪個筆下的鳥,象八哥、鷹,那眼睛誇張得奇特。有時,他就把眼畫成方形,眼珠子點得又黑又大,往往頂在眼眶的近上角,顯出『白眼看青天』的神情。至於是否生動,那要看嘴與爪子了。形式、姿態、羽毛的顏色,我以為還是比較次要的。」 梅蘭芳靜靜地聽著,不時地點著頭。 共同的、對於藝術真諦的追求,使他們一見面就十分親切。白石今天因為高興,所以話也多。而且象梅蘭芳這樣一位名傾中外的藝術家,沒有一點架子,性情溫和,禮貌十分周到,而且談論詩畫,也十分在行。這使老人深深地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朋友的友情,融洽、歡悅的交談,啟發了他的靈感。 齊如山知道他要作畫了,丟給梅蘭芳一個眼色,還未等梅蘭芳動手,白石笑盈盈地說:「借用梅先生的紙、筆,畫幾張作紀念,如何?」 梅蘭芳高興地跳了起來,連連點頭說:「那實在是求之不得,老先生這樣抬舉我,無以報答啊!」 說著,他敏捷地理紙、取顏料、磨墨。 白石見梅蘭芳理好了紙,從筆筒裡抓起了一把筆,仔細看了看,都是上等的好筆。他取出一支,飽蘸著墨,提在空中,凝視畫紙片刻,便懸肘運腕,姿肆自如地揮灑了起來。於是美豔的牡丹、墨葉荷花、紫色的辛夷,枝頭上落著的蟬、蜻蜓……一一躍動於紙面之上。 他畫得筆墨酣暢,一連畫了好幾張。 梅蘭芳第一次看到他作畫。白石那雄健的筆法,工筆細描的功力,造意巧妙的畫面佈局,以及別具一格的設色、題識,都使他驚歎不已,禁不住地連連叫起好來。 白石擲筆落座之後,舒舒地長出了一口氣。梅蘭芳趕忙敬上一杯茶,雙手捧到白石的面前,崇敬地說:「老先生實在是國手、神筆。今天使我開了眼界。我無以報答,這樣吧!」他想了一下,接著說:「我為你清唱一段《貴妃醉酒》,不知喜歡不喜歡?」 白石放下已經送到嘴邊的茶杯,說:「最好,最好,我就愛聽你唱。」 齊如山趕忙搬開了一些椅子,騰出了一塊空間,自己取了一把椅子,挨著白石坐了下來,看梅蘭芳的即興表演。 梅蘭芳整了一下衣服,醞釀著感情,然後以輕盈的舞姿,裝著醉態,唱道: 這才是酒入愁腸人已醉,平白誆駕為何情,啊啊啊為何情…… 唱得淒婉、動人,使白石喜逐顏開,不由自主地點著頭,打著拍子。 第二天午休起床之後,白石洗了一下臉,覺得清醒、爽意。 昨晚他睡得很遲,因為趕刻幾枚印章。尤其是送給梅蘭芳的那一方,刻了幾次,乃未盡意。他磨了,昨晚再刻,採取了別樣的構局,這才心滿意足,刻好已經三更之時了。 這是他多年來的老習慣,夜間刻印,白天繪畫。上午已經畫了三幅草蟲,掛了起來,他看了半天,除了那只小雞的腳需要修改一下外,其他都很滿意。 現在修改不行了,時間不允許。三點鐘,他要到一個大官家參加新婚盛宴,對於白石來說,這是不得不去的應酬。 車已經準備好了。他喝完了茶,更了衣服,便匆匆上路。 白石好象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他陌生的、闊人的世界。相形之下,他感到自己的服裝是有點不那麼講究。深褐色的長衫是他最愛穿的,洗漿得十分整潔,不過在這些闊人眼中,就顯得十分寒酸了。他感到他們投向他的不是鄙夷的目光,就是驚歎的神色。他發覺,這裡沒有一個熟人。誰都不理會他。他窘迫地坐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上。 他後悔自己不該這樣貿然地到這地方來,不如在家畫畫,或是找陳師曾、梅蘭芳去。 走嘛,又不好,畢竟是喜慶的盛會;不走吧,實在如坐針氈,度日如年。他覺得自己的手心出了汗。 他靜默地坐著。突然看見人們都把眼光投向了門口,自動地讓開了一條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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