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四三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華清池是與唐明皇、楊貴妃那段愛情故事聯繫在一起的。他們沿著白玉雕刻的欄柵,邊走邊談著。由白居易的《長恨歌》談到唐王朝的盛衰,說到人生的追求與理想。張仲颺一直不明白,樊樊山如此厚待白石,在別人看來,是求之不得的大喜事,而在白石那兒,卻是淡淡的。他難道不知道樊樊山的身價?

  「臬台這樣看重你,機會難得,瀕生何不作進身之階?「張仲颺終於忍不住了,打破了十多天來在這個問題上的沉默。

  白石沒有回答,很奇怪地看了仲颺一眼。

  「象我們這樣的出身,仕途也是一條道。你只要開一下口,臬台說句話就行了。人家讀了幾十年的書,卻得不到這個機會。」

  白石依然默默地走著。仲颺的話語,他好象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你這人真怪。那天那麼多同鄉勸你,連郭葆生都來了,你什麼也不說,誰知道你怎麼想的?」仲颺有些著急了,「你不便開口,午詒代替你轉達一下就行了。」

  「你不要幹這蠢事,午詒。」白石終於開口了,「官,我是不會當的。」

  「為什麼呢?你知道那天來的那些人中,有幾個人還是在這裡候缺的呢!」仲颺不解地說。

  「你不瞭解我,對於官,我是淡薄的。」白石停了腳步,看了一下仲颺,又抬頭望著遠處蒼茫的群山。

  二三、賣畫燕京

  白石想不到張仲颺會向他提出這樣的一個難題。

  十多年來。他是敬重仲颺的。他們兩人,一個木匠,一個鐵匠,由於共同的苦難經歷,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深厚的。他很欽佩仲颺的聰敏與毅力,幾十年如一日,完全憑藉著刻苦自學,成為很有造就的經學名家。但是,這次的爭執,使他認識到仲颺的另一個側面。熱心仕途,難以脫俗。

  對於仕途,他是淡漠的。厭惡的。他相信爺爺、爸爸、媽媽說過的話,「為官不仁」,當官的,有幾個清廉潔身?四十多年來,官府盤剝小民,欺淩鄉里的事,他耳聞目睹得太多了。

  張仲颺見他這樣冷淡,自知討了個沒趣,找了個藉口,提前回城裡去了。感情上的隔膜,把遊玩的興味,沖得一干而淨,白石與午詒默默地轉了幾個地方,也提前回到了家裡。

  晚飯後,白石一人靜靜地坐在桌前的籐椅裡,心裡很不平靜。門開了,午詒與仲颺走了進來。他們情緒很高,好象白天根本沒有發生過那事一樣。

  「還生我的氣吧,」白石熱情地請仲颺、午詒坐下,「其實,我想了一下,你也是為了我好。不過,你並不瞭解我。」

  張仲颺沉吟了一下,口氣十分緩慢:「人生在世,草木一春,應該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誰不圖個光宗耀祖!你這機會多好。機不可失,時不可再啊!」

  「仕途宦海,我歷來淡漠。不要說七品小官,就是當個撫台,又怎麼樣?國家走到這樣的地步,割地賠款,讓外人任意欺淩,為人子不思為國效命,只圖個人祿位,有什麼意思?」他說到激憤處,站了起來,偷偷看了夏午詒一眼,努力抑制住自己感情,免得傷了他們的面子。

  張仲颺張著嘴,驚愕地看著白石。他第一次聽到白石這擲地作金石聲的言語,覺得自己臉上隱隱有些發燒。沉默了一陣,他見午詒起身告辭,也站了起來,道了別,走了。

  這之後的十多天裡,他再也沒有見到張仲颺。他知道他生他的氣。但是,在這基本點上,他是不苟且的。每天裡,除了教授無雙的課,就是自己伏案作畫。

  時間過得好快啊!到西安已經三個月了。夏午詒要進京謀求差事,調往江西,他邀齊白石和他全家一起赴京。西安這一段,唯一使他留戀的,倒不是這舒適的生活,而是西安作為六朝古都而留下難以勝數的名勝。這裡真是一片神奇的國土,那一幢幢古式的建築,一條條街市,甚至於一山一石,都蘊藏著神秘的傳說,給了他以廣闊遐想的境地。他,來到這勝跡園林之中。好象到了另一個清靜、美好的世界,激發了他藝術創作的靈感。

  去不去北京呢?白石很矛盾。離家近半年了,他日夜思念著妻兒、父母。前些天剛接到家信,希望他早點南歸。不過,去北京的機會是難得的。

  他理不出個頭緒。不知回去好,還是上北京好。……這時,夏午詒陪著樊樊山前來看他了。

  白石一見樊樊山,十分高興,忙著讓坐:「我想最近去看你,你這……」

  「我應該來看你,不必客氣。」樊樊山笑了笑,巡視了一下屋裡掛著的畫,站了起來,一幅幅仔細地觀賞著。有的畫,他還站在不同的距離,不同的角度,反復地品鑒著,尋問作畫的時間、心境。

  他不會圖,但鑒賞力是很強的。他能憑藉作品提供的畫面,比較準確地領略作者蘊含于藝木構思中或隱或現的寄託與情感。

  白石的這些畫,題材廣泛,格調清新、明快,洋溢著作者對蓬勃生命的禮贊和他對未來的憧憬。明媚的春光,爭奇鬥豔的花卉,青青的木草,透露著大自然永不衰竭的生命。

  他聽午詒、仲颺講過白石苦難的童年,艱辛的人生旅途。但是,這壓抑的生活,並沒有給他的畫作投下陰影。在這一點上,白石同歷代文人墨客的圖卷,有著根本的區別。或許他不願將苦難的生活場景留給人們,而想以自己的畫,引導人們去熱愛大自然,熱愛失活中一切美好的事物。

  回到座位上,樊樊山問白石:「午詒舉家進京,你有什麼打算?」

  「一時還拿不定主意,想聽聽大人的意見。」

  「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意見。」樊樊山品了一口茶,似乎在尋找恰當的詞語表達他的想法。

  白石靜靜地坐著。

  「我的意見,你還是隨午詒他們進京為好。即使不長住,看看京華盛景,瞭解風俗人情,會會文人畫師,對於你的繪畫,也不是沒有好處的。」樊樊山關切地說、「你要長住,午詒他們走後,我介紹你到我朋友家住,一面作畫,一面好好遊玩,開闊視野。北京,畢竟是六朝古都,精英薈萃。」

  「去北京,我初步定了。」白石說。

  夏午詒一聽,高興地笑了起來。

  「這就好。」樊樊山哈哈地笑著,「我五月中旬也要進京。宮廷內外,我認識不少人。軍機處也有幾位好朋友。我想介紹你去一個地方,怎樣?」他投向白石一個探尋的目光。

  「什麼地方?」

  「『老佛爺』那兒,怎麼樣?」未等白石回答,他緊接著說:「慈禧皇太后很喜歡繪畫。她延請的宮廷畫師不少。宮內有一個畫師繆素筠,工筆、寫意都不錯,是雲南來的寡婦。她給慈禧代筆,吃的是六品俸,為人不錯,肯幫忙,藝術上有追求。我看過她的畫,總感到功力上不如你。我在太后面前保舉你,這繆素筠也一定會幫忙,問題不大,也許能弄個六、七品的官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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