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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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沁園高興得大笑了起來,連連稱讚他學得好,陳老夫子教得好。 陳少蕃也暗暗吃驚。這白石真是名不虛傳。過去只是聽沁園誇他,還半信半疑,今天看來,一點不假。他佩服胡沁園的眼力、白石的才氣,深有感觸地說:「你的天分,真了不起。從今天起,除唐詩要天天讀外,還要加課程,讀《孟子》。這是先秦的作品,離現在生活遠,古字多,多歧義;但其中蘊含的思想內容是深厚的。」 白石不住地點頭。《孟子》他兒時看過,大多數還能背、不過許多內容不甚了了,弄通它,是他多年來的宿願,陳夫子的安排,正合他的心意。 「有了一定基礎,是否傳授些格律知識,教他慢慢做詩。」胡沁園說,「他的畫有功底,就是缺乏思想容量。不懂詩,不會寫詩,終究是畫不好的,你看呢?」 「陳老師在教我讀唐詩時,每五天就給我講一次格律和作詩知識。」白石解釋說。 「這很好。陳老夫子還真想得周到。蘇東坡稱讚王維的詩和畫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那是一點也不假。你看那首《山居秋瞑》:『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把山居秋日的薄暮之景,寫得多麼色彩斑斕,深幽古遠,歷歷在目。」他似乎沉浸在王維勾勒的美好的秋色之中。繼續說,「魏晉以降,山水詩興隆,後來有人以詩作畫。到了北宋,在詩裡更以畫形容山水了。你看北宋詩人林道就寫過:『憶得江南曾看著,巨然有畫在屏風』。這個老和尚,還真有點詩情畫意。同時期畫竹名家文與可也寫了一首詩,有兩句是『君如要識營丘畫,請看東頭第五峰。』」 「營丘就是大畫家李成。」陳少蕃插了一句。 胡沁園接著說:「當詩人登山臨水時,滿目江山如畫,這畫景就會引發了詩的陶鑄。」 白石靜靜地聽著老師的談論,感到收益匪淺,相比之下,自己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 讀完《孟子》之後,他開始閱讀唐宋八大家的作品,利用了一切業餘時間,把一部一百六十四卷。唐宋八大家文鈔。硬是攻了下來。 對於指導白石的學習,胡沁園與陳少蕃的意見是一致的。就是讓他比較系統地接受祖國深厚的文化遺產,培養起高度的文化素養,為繪畫創作提供一個堅實的基礎。而對於八段之類的桎梏,他們在教學中極力加以擯棄和鞭答,讓白石接觸更多的是形象鮮明、氣韻生動的歷史名篇。他同陳少蕃特別推崇三蘇的作品,諄諄教導白石,古人的名作,要多讀、多看、多思,做起詩文來,博覽約取,才能有好作品。 陳少蕃拿出一部《聊齋志異》,讓他閱讀,開闊他的視野,培養他的創作想像力。 他們認為,要得筆墨山水的真義,沒有深厚的文學素養,不行。所以,他們把授畫放在後,先教唐宋八大家。 學畫是在另一個地方,前院臨近胡沁園書房的一間寬大屋子裡。 這間房子,除了胡沁園夫人、長子和陳老夫子外,不輕易讓人進去。他把鑰匙交給了白石,向白石敞開了大門。這件事,使白石深受感動。 開始教畫的頭一天,胡沁園早早來到畫室,陳少蕃陪著。白石按照老師頭天晚上的囑咐,不帶一件畫具,空著手來,因為胡沁園為他準備了一套。 畫室的進門處,擺著一副雕刻得十分精美的楠木屏風,他仔細看了一下刀法,認出是周之美師傅的作品。 畫室前後都有窗,光線充足。中間擺著一張寬大的漆得烏黑發亮的畫案,上面鋪一塊深綠色絨毯,桌上兩端擺滿筆墨硯池、筆洗和大大小小的色碟。 西邊靠牆並排放著幾個裝滿畫軸、宣紙的書櫃。南窗上一盆蔥郁的蘭草,散發著幽香。一切顯得十分淡雅、古樸。 「今天開始畫課,」等白石落座後,胡沁園說,「你先從工筆開始,這是基本功。要訓練線條勾勒,準確流暢。無論是粗線條、細線條,粗細交錯,變化轉折,要交替運用,漸漸會形成不同的風格。畫得好不好,或簡拙樸質,或奔放活潑,或纖細,或粗獷,都是靈巧地運用線條的結果。沒有線條就沒有畫。」他看了阿芝一眼,問:「你聽過明人學畫的故事嗎?那時,學生和老師相對而坐,座位前各放一張桌子,老師桌上放著許多大小不等的酒盅。碗杯之類,學生桌上放著紙墨筆硯。老師開始先取一隻杯子,口向學生,舉示一下,學生就憑眼力,畫出一個仿佛杯口大小的圓圈。老師再舉示一下,學生再畫一個。畫圓,就是練線條。開始畫大的,漸漸由大到小;再反過來,由小到大。一定畫到學生能準確地畫出老師所舉示的杯子時為止。天天就這麼練,訓練觀察力、記憶力和驚人的線條技藝。今天,就不必這樣了,你已經畫了十多年了。」 說著,他站了起來,走到書櫃前,取出一幅畫軸,展示在畫案上, 「你過來看看,這是一幅唐人周昉的《簪花仕女圖》。」 白石近前一看,立刻被畫中逼肖逼真的人物吸引住了。 「這是唐代的傑作。」胡沁園接著說、「這幅畫,秀潤勻細;這紗衣的線條把一個個貴夫人富有魅力的豐滿的肌肉和動作的韻律感,深刻地表現了出來。這盛開的辛夷花,人物面部眉、眼、嘴角傳神的情景,都用線條的交錯、變化,粗細相濟地表現了出來。」 他的食指隨著他的話語在畫面上流動著:「畫畫根本在線條,然後是立意、佈局。總之,石要瘦,樹要曲,鳥要活,手要熟。立意,佈局,這筆,設色,式式要有法度,處處要合規矩,才能畫成一幅好畫。」 白石靜心地聽著、默記著。 「你過去畫了不少畫,但畢竟沒有經過嚴格訓練,沒有經過名師的指點。」陳少蕃說。 「我看從臨摹開始,這是基本功。臨摹要認真,先看幾遍原畫,再臨。臨一幅,算一幅,來不得半點的疏散。」胡沁園從櫃裡又取出兩幅完全一模一樣的山水畫,一幅是新裱的,一幅是有點微黃、陳舊了的。 「你說哪一幅是原作,哪一幅是摹品?」 白石沒有馬上回答,仔細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搖搖頭。 「這幅新裱的是原作;這幅是我臨的,好多年了,當初整整花了十天時間。」 白石一聽,眼睛睜得大大的,再仔細地、對比地看著兩幅畫,驚訝了。胡沁園臨摹的那一幅,簡直達到了亂真的地步,要不是他親自指出,白石還以為那就是原作。 學習,就按胡沁園的安排,從線條、立意、佈局、運筆、設色等幾方面進行著。並且,每講一課前,先看他的藏畫幾幅,再加以解說,教給要領。作業,就是定期要交作品。 白石終於正式走上學習繪畫的道路。他如饑似渴,廢寢忘食地學習著,練習著,幾個月下來,人瘦了,但他繪畫上卻有了長足的進步。 十六、賣畫養家 一八八〇年七月十一日,春君生了一個男孩。這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後來取名良元。白石接信後,匆匆地趕回了家。 家裡的景況不好,人口一天天增多,年景不是旱就是澇,田裡莊稼收不了多少。賦稅又重,全家人常常有了上頓,沒有下頓,過著十分淒苦的日子。 胡家安適、豐厚的生活,不但沒有拉開他同家庭的距離。反而加強了他對家庭的關切和懷念。每當夜闌人靜,妻子愁苦的面容,父親彎腰駝背扶犁耕作的情景,母親骨瘦如柴,風吹欲倒的身影,……一一浮現在眼前。他常常暗自流淚。 他只有爭取一切時間加緊學習。自己對學畫的強烈追求,胡沁園的厚望和家裡的境況使他不可能按照常規這樣長此學下去,必須快馬加鞭,一天當兩天;甚至當三天四天,他不顧疲勞,不顧身體,一個勁拚著幹。現在已經初步學會做詩了。轉眼又是陽春三月,一年一度的詩會,又在這座花園裡舉行。他在胡沁園的鼓勵下,也做了一首詩,受到了稱讚;特別其中有兩句:「莫羨牡丹稱富貴,卻輸梨桔有餘甘。」大家一致認為是佳句。 胡沁園把白石的詩仔細地玩味了一遍,面帶笑容說:「不錯,有含蓄,有寄託,格律也完整,不象初學。」 在座的許多人也異口同聲地說:「瀕生是有聰明筆路的,別看他根基差,卻有性靈,有才華,難怪沁園先生這樣器重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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